养牛、带徒弟及其他
农业合作社的集中喂牲口,曾经被视为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例证之一,
到处推广。现在证明,这种集体养牛法只会把牲口越养越瘦。农民早就编出歌谣提出批评了:“集体养牛,越养越瘦。”走了两年弯路, 总算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喂牲口的经验,
其要就是把牲口归农户分散饲养。它的好处很多,《人民日报》已有社论说明,
这里就不多谈。由于我们缺乏社会主义建社方面的经验,走弯路是常有的事,问题是要及时发现,及时纠正,而且能从弯路中获得教训。
我不由得联想起我国的带徒弟制度来,过去我们的宣传上向来把学徒拜师, 三年为期作为封建制度的一种, 也就是把它当作封建主义的毒草,
加以废弃。于是解放后八年来,各行各业已经没有师傅带徒弟的事了。
废除了学徒制, 用什么办法来代替呢? 大量办学校。 这叫做集体化的教育, 又叫做大生产方式。 于是专业学校如雨后春笋,
大兴土木还是满足不了国家需要。有的学校办有专业学校, 有的行业因并非国家建设重点, 没有力量办学校,结果这一类非重点之行业, 就有绝代断种的危险。
新办学校教师不足, 只得从生产岗位抽调, 一方削弱了企业单位的技术力量, 一方增加了国家非生产人员。 由于集体化的学习, 学生只知道个“大概”, 弄得不好,
还学了满脑子的空头教条;更切实的知识得不到,分配到生产岗位仍旧要向老师傅学个一年半载; 由于集体化,大量的毕业生分配起来就不可能注意到各人之特长和志愿,
只得强制来个“拉郎配”。据统计,在五四,五五两年中分配的大专学生, 就有百分之三、四是用非所学,心怀不满。
当然, 旧时代的学徒制度中,有许多东西都带有封建迷信的,比如师傅可以打徒弟;三年师满,
一年谢师;徒弟的劳动时间过长,有时要给师娘抱孩子,做饭,倒马桶之类。这些当然应该取消,自毋庸议。我们知道,在中国,手工业方式的个体经济仍然大量存在,即使进行合作社,
生产方式还是手工劳动占主要。因此, 养牛也好, 带徒弟也好, 都还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我们在废除旧制度时, 往往在废除糟粕的同时,
连对生产有益的精华也一齐废除, 就好比盆子的污水泼掉,
连盆子里的新生儿也倒掉一样。旧的学徒制度和旧的养牛法一样,也有许多好处,比如师傅对徒弟个别教授比较切实具体,师傅比较了解学徒的个性和特点,学徒对师傅有感情,
有信仰;
学徒在现场的实际操作机会比专业学校多,各行各业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带徒弟,使各行各业自己补充新生力量,不必由劳动局或专业学校统一规划,事实上,三百六十行,
在上海就有几万家厂店, 他们也无法规划得那么精确, 周到,学徒三年满师, 作为一般规定, 也还合适, 过去有些同志表现其反封建彻底,
显示社会主义的优越,特别将工厂学徒的学习时间一刀切的缩短为一年或一年半,要求速成之。青年当然兴高采烈, 高呼学徒大翻身了。 其实他们的基本功很差,
所以大多数行业规定学徒期限为三年是有点道理的。满师以后学徒去留可以由他自己选择, 这一点老规距还可以继承。
今年的高小, 中学毕业生大部分要参加生产劳动。高小和中学毕业生倒不一定非念完大学不可, 他们愁的是在城市没有就业机会,大部分工厂适逢劳动力过剩之际,
吸收学徒又有一定限度。 我建议: 不妨让各行各业根据需要吸收高小及中学毕业生做学徒。许多行业七、八年来一个学徒都没添, 如果允许他们收徒弟,
可以解决很大一部分毕业生就业问题。
剧团里也不妨实行师傅带徒弟的办法, 这方面应该更多的吸收艺人的子女。因为他从小就在艺术的环境中成长, 耳濡目染, 所谓“家学渊源”, 稍加培养, 即可登台,
梅兰芳,谭富英, 高盛麟, 言慧珠等继承父业, 声名不衰, 即是证明。
从厂史上考察, 当农业合作社风行集体养牛之时, 正是上海各种剧团, 各种出版社集中归并之时。 可见样样集体化, 件件大生产, 在当时却是一股很有势力的潮流,
谁要是不拥护难免保守和右倾之讥, 事实证明: 连牛带人走向集体化的结果是: 牛瘦了, 艺术也瘦了, 剧团和出版社也瘦了。由此可见, 象剧团,
出版社,电影厂之类实行集体化和大生产并不能显示出什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相反, 只是表现了我们的盲目而已。走了两年的弯路, 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个有效的经验,
有趣的是这条经验和养牛的办法竟有若干相同之点:即合久必分, 化整为零是也。不过这种“分”已经不完全是回到老路, 而是在集体利益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个性的合久必分,
也正合乎辨证法的一条法则: 否定之否定也。
从这件事的联想, 使我领悟了一个道理: 对我国历史遗留下来的, 尚有生命力的各种风俗制度, 各种传统和遗产包括办学校,带徒弟, 办书店( 如对待商务 、中华
、开明等书店, 过去我们也是犯了不顾其历史, 不问其传统的毛病。)等等各个方面, “推陈出新”的原则都可以适用, 把它们一脚踢开, 另起炉灶,
往往是吃力不讨好。看起来似乎很“革命”, 实际上无补于社会主义事业。
一九五七年六月
注: 此文其实是篇倡议书, 可惜我的意见, 在当时头脑发热的情况下, 根本听不进去。岂止听不进去, 还把此文收入《王若望反党言论材料》一书中,
作为反面教材开展大批判。 在往后的年月里, 文中所批判的大集体, 吃大锅饭等等发展到极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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