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洛诵与她的时代(第十四章至第十六章)/陶洛诵

 

 

陶洛诵与她的时代(第十四章至第十六章)
 
 
陶洛诵
 
 
 第十四章
      一首歌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呐,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呐,牙呼黑呼黑,牙呼黑,牙呼黑黑一呼牙呼黑!
 
     这是我记事以来学会的第一首歌,不是幼儿园教的,不是任何人数的,而是它无孔不入。这首歌细揪起来是很成问题的。“这血淋淋的天空,飘浮着死者弯曲的身影”。这是生活在党天下诗人的控诉!民主政府?谁不知道有着全世界最庞大人口基数的中国人民一直生活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之下,生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专制体制下,一个没有言论自由,没有结社自由,没有示威遊行自由,没有......
一句话,没有民主自由的社会中。
 
     爱人民还是恨人民,拿人民当愚盲,当傻瓜,当奴隶,当奴才,当牲口,当韭菜,......想怎么杀害怎么杀害,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想怎么驱使怎么驱使,想怎么收割怎么收割!
 
     一个没有法律保障人民人身安全生命财产安全的国家,朝令夕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们七十年来生活在谎言和恐惧之中。
 
     但在我小时候,我是不知道的,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还没尝到专制铁拳的厉害,觉得生活在中国是最幸福的,我们是继往开来的一代,我们从小没有选择,只能接受一种思想,当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拯救全世界水深火热的人民。
 
第十五章
     1957年以前,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活得还很自在。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还没整到他们头上。镇反的荒谬程度我们是后来听到的。84年,我的化学家爸爸感到北京空气严重污染,想去贵州边远地区,我的贵州朋友吕霙请一位叫陶莹的二十多岁的女孩陪他去贵州先看一下再做决定。我爸从贵州回来告诉我一件事。贵州镇压反革命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检举,被检举的人就可以被判死刑。陶莹的爸爸当时是法院院长,天天毙人接应不暇,某一天,突然听到自己的爸爸被毙了!这该制造了多少孤儿寡妇,制造了多少冤魂!
 
     三反五反中的冤案我亲耳听说一件。66年9月,拜文革所赐,我参加大串联去重庆,探望了我住在双碑路的四姑姑陶诗,她见到我这个未曾谋面的姪女第一件事是教导我:
     “人要荣誉地生活!”
 
     这是她的切身体会,三反五反时,她的担任会计的老实巴交的丈夫屈打成招(牙被打掉),说自己贪污。四姑姑看到人民日报一篇社论“人要荣誉地生活”,决心为丈夫翻案,讨回清白,不当新社会的窦娥!她拖着一条瘸腿(天生的)到处奔波投诉,丈夫说算了,认下的金额没多少,她说:“人要荣誉地生活!没有的事情,一分钱也不能认!”楞让她成功了,为自己丈夫讨回公道,恢复了名誉。
 
     试问,有多少人有我这个瘸腿姑姑的“要荣誉生活”的思想和不屈不挠的翻案精神?三反五反又制造了多少冤案?
     再有就是56年的公私合营(运动)。1964年我在师大女附中上高中一年级,政治老师杨振讲到公私合营这段历史,高度赞扬这是共产党的斗争艺术,不发一枪一弹,让资本家和中小业主交出他们的资产,归国家所有。给他们定息若干年。他们还敲锣打鼓遊行欢迎啊!
 
      同学沈扬扬说:“别瞧他们白天敲锣打鼓,晚上他们回家都偷偷地哭泣。”沈扬扬的爸爸是驻英国临时代办沈平。她住在监护人家里,她瘦瘦黑黑的,个子中等偏矮,尖尖的脸,一对细细的小眼睛,戴着副眼镜,梳着细细的两条小辫子,她告诉我:“反右的时候,我爸爸他们都发了枪。”
 
       被逼迫交出财产,还要装出发自内心的自愿,还要敲锣打鼓表示欢迎,哭,还要偷偷地哭。“共产党的着儿太多了!太多了!”知情人如是说。
       比起地主,起码没要他们的命,自杀的不少,“今天又有多少空降兵啊?”这是陈毅的一句著名问话,他时任上海市长,空降兵指的是自杀的资本家。这些是最近才从文章看到的材料。
 
       有人总结,镇压反革命,杀掉的是军事精英。土改,杀掉的是农村中的精英---地主阶级,他们是农村文化的传承人,是农村秩序的维护者。公私合营,消灭了本来就很薄弱的自由经济。下一步的反右,消灭了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砸断了中国的脊梁骨。
 
       反右斗争和公元前200年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性质相同,区别在于手段与涵盖的面积。
 
       我看到,有一个名为卜乃夫的文人,用无名氏的笔名写过小说“塔里的女人“,在一篇文章里说,改朝换代后,除了他,全部的知识分子都投入了红色政权的怀抱。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我舅舅说,他亲眼所见枪毙女政治犯,毫无惧色,着装整齐干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从容就义。可惜这些反抗共产暴政的先驱没有留下名姓。令人遗憾。
 
      我从小接触的知识分子,他们绝大部分并不热衷政治。他们都有各自的专业知识,搞好本职工作,就是报效祖国。但专政怎么会放过他们?我妈妈说:“一辈子就被折腾了!”
      这是共产主义运动的通病,列宁斯大林的俄国十月革命也是如此。他们枪毙了2000万知识分子,侥幸活下来的“感到像被驯马一样”要被驯服。这是俄国文学家帕斯捷尔纳克在他的“日瓦格医生”一书里的原话,书中详尽描写知识分子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苦衷。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也不是吃素的。
       反右斗争时只有少部分人是看透了红色政权的性质,一部分是作家刘宾雁式的“第二种忠诚“,绝大部分是被哄骗上当糊里糊涂的冤死鬼。
       1966~1976的“文化大革命”,一亿多人或死或伤或被牵连,再也挡不住中国知识分子的觉醒,中国终于有了自己的索尔仁尼琴和帕斯捷尔纳克。
       我的师大女附中同学王友琴告诉我,有人说,中国现在也有四大名著,分别是:
       
       王友琴的“文革受难者” 一个长长的文革被迫害致死的名单
       
      杨显惠的“告别夹边沟” 右派分子被强制劳动改造,饥饿而死的悲惨遭遇。众所一致认为,媲美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
       
      杨继绳的“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记实“ 讲的是共产党的政策让农村饿死4000万人的事情。作者的父亲就是死于这场人为的饥荒。
 
       巫宁坤的“一滴泪” 大陆易帜,一个被骗从美国回国的海归,从肃清反革命运动一路到文化大革命运动惨不忍闻的遭遇。
 
      这只是著名作品中的名著,揭露中国共产暴政的作品已是汗牛充栋。
 
第十六章
 
       “过去已是过去,未来却还未来。”过去的一切已无法改变,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过去历史的参与者,回顾过去,是为了总结经验,是为了有更好的未来,是为了不让血流成河的经验付诸东流。
       活跃在北春“百草园”上的作家毕汝谐说,作家应该是乌龟壳,老寒腿,有予测的能力。我深以为然。
       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坐在火药桶上,毕汝谐先生,你是不是还打算抱着粪桶逃生?
 
       因为毕先生予测中美必有一战,作为一个海外华人,我的内心十分纠结与煎熬。现在的战争归根结底还是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战争。我们当初弃全国人民于不顾逃到海外,不想做专制制度下的牺牲品,追求个人渺小的目标,我的具体目标和毕先生有一点雷同,当个自由的作家,自由地写作。不同的是作为女人,我的头等大事是寻找爱情。
       但作为一个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我时时刻刻感到我逃离的祖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盛衰荣辱就是我的盛衰荣辱。我在澳大利亚三十四年,就冲我这长相,我稳稳妥妥的还是中国人。
 
       中国,现在是在海上行走的“泰坦尼克”号大邮轮,正在接近还没有撞上海底冰山,我们能不能逃避“泰坦尼克”号沉船的命运?要靠我们一致的努力,最终的结果是听天由命。但好过坐以待毙。
 
       中共篡夺大陆统治权的七十二年,是中国人民对它抱幻想破灭的七十二年,是中国人民对自身奴隶地位认清的七十二年,是中国人民觉醒的七十二年,是中国人民奋起斗争的七十二年,是中国人民悲壮牺牲的七十二年,我祈祷上苍,别让中国人民当中共的殉葬品!
 
       在这前景莫测之际,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我的一生与大家分享,在以下的章节里,主要是我在1987年前生活在中国的体会。
 
(202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