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3位9龄童/丁强

 

 

6月3日3位9龄童
 
 
丁强
 
 
6月3日3位9龄童/丁强
 
闸北政法大楼,顶层的督察室内。电脑内的游戏画面,正在搏杀激烈。
“小高,顶牢子老怪!”
“晓得了,鹅子!我来顶牢伊……做啥啦,做啥啦,烦杀了,烦杀了,我这里逃不忒呀…”
“啥么子?小高侬讲啥?跟啥人讲呃话?”
“烦杀了,烦杀了…真的老怪来了…侬等忒些…”
画面内的“小高”停住了,“鹅子”很快诐“老怪”弄死了。游戏休止。
 
“嘟嘟…”桌上电话响了。
鹅子操起来问:“啥人?”
“鹅子,我,芷江西路小高呀,”
“晓得是侬呀,白相的好好的,哪能逃忒啦?我格命没了!”
“对不起呀,鹅子,伊拉巡警刚刚捉来个老怪,偷自行车的,戆得来要死,叫我处理…叫伊吃生活,伊还不认,讲是借得来的,就是小陈的娘舅的车行…伊不伏气,还要寻侬督察投诉,侬过来吧?”
“晓得了,我过来!”
 
很快,鹅子到了芷江西路派出所,就见小高等几人正在寻开心,围着一个外地的戆大,四方脸,板刷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杨佳!”
“哪儿来的?”
“北京!”
“干吗偷自行车?”
“我没偷,是租的…”
鹅子浑身燥热,吼着:“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要投诉吗?”
杨佳:“行,你是督察也这样,你记着,我还要投诉!!!我要你们赔偿我,还要让你丢官!”
鹅子:“好啊!告我去!我们督察管警察,上面还有监察,你去吧!不是你顶死我,就是我顶死你!”说着,扯开了领口透气,隐隐露出了右肩胛锁骨下的胎记。
 
杨佳冷冷的听着这话,看着鹅子的胎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小华子?”
鹅子吃惊:“你说啥,“小华子”?”(上海话读“华”Hua为“鹅”wo)
杨佳:“你去过北京吧?你说过你大爷爷是上海最大的干部?你知道吗吕鹏死了?”
华子:“瞎三话四!拿(你们)处理吧!”转头而去。
 
返回政法大楼的路上,华子心内嘀咕着:“阿拉去过北京不晓得多少趟数了,阿拉大爷爷是最大的领导,啥人全晓得,这个戆大哪能晓得…”
 
杨佳讲的那次小华子去北京,是在1989年的夏天。那时才9岁,到处乱哄哄的不上学了。爸爸在北京的铁道干部管理学院学习呢,妈妈就带小华子去北京的奶奶家玩,反正上火车也方便。行前,去了大爷爷家,好像大奶奶悄悄说,大爷爷也刚去北京紧急开会了,还叫别乱说。
 
那时北京也是到处乱哄哄的红海洋,爸爸也不上学了,就领着娘儿俩,然后到处玩,反正到处的公交车和出租车都乱了,只好到处走啦。走了好多地方,爸爸一路走一路说,说这是奶奶的娘家,这是爸爸曾经读书的北京六十六中学,这是爷爷读大学的中国人民大学,这是爷爷工作过的轻工部,这是大爷爷工作过的机械部、电子部…
 
他们的老家在扬州,本来姓江,爷爷的舅舅在镇江没儿子,爷爷就过去当了他儿子,改姓了吴。1950年代,爷爷跟他的大哥,小华子叫大爷爷的,上海人都叫江大大的,都在北京。后来爷爷到了镇江,大爷爷到了上海…故事太多了。
 
那天,爸爸有事没陪着,妈妈带着小华子,从爷爷奶奶和爸爸住过的轻工部大院,那个月坛北小街,顺着月坛北街,进了月坛公园北门。玩完了时候还早,反正夏令时的黄昏还是亮堂堂的呢,出了月坛公园南门,又到了南礼士路公园。走着走着,跟妈妈走丢了,小华子就自己走,东张西望的找妈妈。
 
走到一棵大树下,就见地上蹲着一个小朋友,虎头虎脑的,用树枝逗弄一个知了壳子。那年的夏天特别热,知了那么早就脱壳了?像是新鲜的?小华子也蹲下去看那个知了壳,还想摸一摸。
“别碰!这是我的!”那个小虎头抬起脸来瞪着,单眼皮,凶凶的眼神。
“谁说是你的了?我昨天来就看见了,没捡。”小华子逗他。
“你胡说!我昨天也来过,还没知了壳呢,这是今天刚有的,归我了。”小虎头很认真的说,好像那个知了壳很值钱似的。
 
说着说着,就都犯急了,小华子站起来,一脚踩碎了知了壳。
小虎头就揪住了小华子的肩头:“喝,还敢使坏?你得赔我!”
小华子也揪住他的双肩,脑门对脑门的顶牛了,都努力试图把对方顶到大树上,转了好几个圈了,呼哧呼哧都喘气了。
 
这回,小华子诐顶的靠树了,动弹不得,小虎头还在使劲。 
 
突然一个声音:“萧远山,慕容博,都住手吧!一切都是空,听贫道的,都松手吧!”
 
小华子斜眼一看,也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却憋着嗓子像个老头,一手拿树枝就像戏里道士的拂尘,轻拂他俩的肩头,另一手做着捻胡须的动作,还摇着头,滑稽极了!
 
小道士又说:“贫道喊一、二、三,都松开,好吗?现在我喊:一、二、三!”
 
随着小道士的话,小华子和小虎头对望着,眼神都是同意了,到了“三”就相互使劲推开了。
 
小虎头还是咄咄逼人:“你得给我个说法!”
 
小华子靠在树上,呼哧呼哧喘气:“小赤佬!你顶死我啦!顶死我啦!”诐扯开的衣襟内,露出了右肩下的胎记,也诐小虎头看见了。
 
小道士就问怎么回事?小虎头就告诉他怎么回事。慢慢的,就聊开了:小虎头说自己叫杨佳,家在东城的圆恩寺胡同,这几天跟妈妈来西城姥姥家玩的;小道士说自己叫吕鹏,顺城街小学的,同学们都叫他“李鹏”,跟总理一样的名儿?…然后他俩就笑话小华子是外地人。
 
小华子急了,说自己叫吴玉华,金旁玉马旁华,你们没文化都没见过这俩字吧?说自己不是外地人,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是轻工部大院的,只是到了南方去工作,都是干部,还有大爷爷就是爷爷的大哥,是上海最大的干部,回到北京还要当中国最大的干部!
 
讲到这儿,小华子很得意,因为看出了他俩不是干部家的,就说,大爷爷家还有腰里插枪的警卫,爸爸腰里也插枪就是管火车上抓逃票的,自己从上海到北京,坐火车还是卧铺都是不要钱的,车上还有大餐供应,进出火车站都走贵宾室…
 
杨佳默不作声。他爸爸就是电影院放电影的,他除了看电影不要钱吃爆米花都缺钱…不过他家老祖宗可是很有名的杨六郎,大将军呢!
 
小道士吕鹏刚开始愣愣的听着,跟杨佳对望着,意思他俩都没坐过火车。不过,吕鹏笑话小华子说,当干部没用的,当将军也没用,都是空,他家老祖宗吕洞宾就是不当宰相了,当了道士,后来羽化成仙了,又指着北面说那儿有个吕祖宫,就是他家老祖宗留下的,将来他也要羽化成仙。
 
“雨花?我知道,跟我的名字玉华读起来差不多。”小华子好奇怪的问。
“不是雨花,也不是玉华,是羽化!就是生出翅膀飞走了,就像知了,脱下个壳子给你们玩,其实就是个垃圾,就像个旧衣服扔了不要了,你们还争得起劲呢。”吕鹏讲着北京绕口令,神乎其神,中等个儿,瘦瘦的,真像是天龙八部里的小和尚。
 
后来,小华子的妈妈找来了,急急忙忙拉走了小华子。吕鹏也走了,说要去找妈妈了。
剩下了杨佳,学那绕口令:“雨花,玉华,羽化…”
后来…
子夜,枪响了。
 
杨佳挤在路边的人群内,看着一辆敞篷车缓缓驶来,车上一位阿姨哭喊着:“我的儿子!他们打死了我的儿子!他才9岁啊,我的鹏儿!”指着怀里的孩子。
 
大人们咬牙切齿的吼着“绞死李鹏!绞死李鹏!”
 
杨佳踮起脚来一看,阿姨怀里抱着的,就是吕鹏!下午还跟自己和小华子一起玩的呢?还是那样微微的笑着只是睡着的样子,脸上有些血点像个雨花石,胸口却有一个大洞,就像刚绽开了的知了壳…
 
终于,妈妈挤过了人群,找到了杨佳拉着,带着哭腔说“佳佳,快走!你可别再乱跑,让妈找不着,就像那孩子似的死哪儿去了…”
 
杨佳拗不过妈妈,跟着走了,喃喃的嘀咕:“吕鹏没死,他就是羽化了…”
杨佳闯进了闸北政法大楼的底层,挥着杀猪刀,炸雷般的喝问:“督察室在哪?”
一路挥着杀猪刀,杨佳终于爬到了顶层,恰在电梯口边,看到了那天在芷江西路跟小高们一起的吴钰骅督察。
 
杨佳用杀猪刀,划开了他的衣襟,又看到了那块胎记,一刀扎进去,跃后一步说:
 
“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