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汝谐奇人奇事之情人Z
毕汝谐
那天,我去东风市场(即文革前的东安市场,文革后许多革命名称都改回来了,东风市场却一直沿用下来)
买东西;当然啦,搂草打兔子,顺带手还干点别的——拍婆子,一举两得。东风市场的柜台明亮,
可以照见人影,我不禁顾影自得,脚下生风;每走过一个镜子或者玻璃柜台,都要驻足片刻,
欣赏一下自己的脸庞。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合适的婆子;我们目光交接在一起时,我敏锐地发现,她的目光里不仅有爱慕,
更多的还有好奇;于是我们就搭讪起来了。
她说她叫Z某,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我相信全北京叫这个名字的女人至少有万八千,是某某医院的护士;
她好奇地对我说: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关注自己的外貌。我老实不客气地说:是呀,我欣赏我自己,百看不厌。
——我曾经骄傲地宣布:北京有900万人口,但是毕汝谐只有一个!如果你问我,全北京你最佩服的人是谁啊?
是陈希同市长吗?我就会骄傲地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不是,我最佩服的人是毕汝谐,是我自己!
我们越聊越有趣,她就跟我回家了,成为情人。
柔情蜜意之后,我们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这个时候——木已成舟了,我才得知Z竟然是我发小的妻子!
哎呀呀,Z的公公是文革前中宣部的常务副部长,与家母还是一二九学生运动的老战友呢;
可是家母对他非常不满意,文革前曾经抱怨说:当年一二九老战友,当大官的有好几位,
某某某并不是最大的官,却是架子最大的官;我和他在中宣部院子里迎面碰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就跟不认识我似的;我安慰母亲说:别计较了,妈妈,你别在意;虽然说某某某不是一二九最大的官,
他的才能也很一般——看看他写的那个小册子中国史话,就是个通俗读物,没水平;
但是,他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官啊。听说彭真说将来某某某可以当中央书记处的书记呢,
这个人了不起。家母连连摇头,不再说话了。
当我得知她是发小的妻子、某某某的儿媳之后,一种非常复杂、非常矛盾的情愫在心头涌起;
我的脑际飞快闪过曹禺剧本原野里的一句台词:焦阎王,我要去你儿媳妇床上当皇上了。
称某某某为阎王再恰当没有了。
文革初期,毛泽东曾经说过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某某某作为中宣部常务副部长,
是仅次于部长陆定一的第二号阎王;而我现在可以爬到他儿媳妇身上当皇帝了,我以仇虎方式替家母出了气;
然而,与此同时,却又有一种非常深沉的负疚感折磨着我——我对不起我的这位发小;
小时候,他跟我们玩儿,一点儿没有8级以上高干子弟的架子,对我们非常好。现在我偷了他的老婆,
实在对不起他呀。我心里说:某某,对不起,我不知道Z是你的老婆呀。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跟她上床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人心人性是非常复杂的。探讨玩味人心人性永无止境。
仰躺在我怀里的Z,是一个敏感、精明的女人;她看出我心中有事,便连声问我在想什么,
我当然不能把心里话全倒给他,就简单地说某某是我的发小;Z听了却完全无所谓,
反倒称赞我的性能力比丈夫棒多了。我有些尴尬,便推说刚才的床上运动过于猛烈,
我必须休息一会儿,安静一会儿。
这一天我们俩都很快乐;我们俩都很喜欢对方,不过,这种喜欢只不过是一夜情的喜欢,
分手后,谁也没再联系谁了。临出国之前,我按照情人花名册寄送告别信,自然也包括Z。
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毕汝谐临近出国的情形与众不同;借此机会,先岔开一笔,将其丝丝缕缕叙述如下:
我印制了千八百张言简意赅的告别信——
我将于近日作为访问学者飞赴美国。
忆及您对我的宝贵支助,谨此鸣谢。
毕汝谐
我打算把这一告别信寄给数以百计的情人以及要好的女性朋友、铁哥们以及不铁的哥们乃至瓷哥们、
五花八门的关系户和某些与我面和心不和的家伙(我想气气他们)。
我买了大批信封和1分半的邮票(当时,普通平信本市4分,外埠8分;印刷品本市1分半,外埠3分);
我把信封剪去一个角,这是邮寄印刷品的标志,然后用订书机订上1分半或3分邮票并封口。
我即将出国的消息严格保密;在临上飞机的前一个晚上,我才把这一大批信件投入邮箱;
我担心有人因羡慕嫉妒恨给我使暗绊子,还有就是某些痴情的女子会不请自至,赶到首都机场十八相送,
令我疲于应付;哦,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爱你的人和恨你的人,都有可能为你制造麻烦。
离开中国,是我多少年来的最高梦想;文革后期,我的一个铁哥们(其父是北大法律系的党总支书记),
非常诚恳地对我说:毕汝谐,你非常有才华,你让我想起57年北大的右派学生谭天荣;你们俩都不是一般人,
你们俩都是天才!可是,谭天荣劳改去了,我觉得你将来也好不了;你这样的人待在中国是受罪,
可是你没法离开中国呀。你要是敢偷越国境,就会被枪毙!我听了苦笑不已。
现在,我能够合法离开中国了!乌拉!
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毕汝谐不仅仅是理想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在上海虹桥机场,
我有点感冒,流鼻涕了,就对机场人员说:我是文化部的专业作家,享受国家的公费医疗;
在我迈出国门之前,请你们给我一点感冒药,让我最后一次享受公费医疗吧。
人家真的给了我几片银翘解毒丸,服下去立竿见影。这是当年的事,如果是现今这个社会,
文化部的专业作家算老几啊,一手交钱一手交感冒药,宰你没商量!
当飞机开始滑行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候机室里的双亲,不是候机室里的我的那个索命的的情人,
而是欢欣鼓舞地想:我终于从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指缝间逃脱了!我得救了!
飞行片刻,广播宣布:同志们(如果是现在,就会说是女士们先生们了),
我们即将离开伟大祖国的领海了,请同志们最后看一眼我们伟大祖国的领海吧。
全场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低沉声音,只有我一个人欣欣然面有喜色;我既然走了,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像陈天华那样跳海,我也认了(在想象中,我已然蹈海殉国了,无比悲壮)!
然而,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毕汝谐不仅是理想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
我想起飞纽约的国际航班有个空中小姐某某,是我的要好的女性朋友。盛夏时节,
我在大街上认识了这个秀美姑娘某某,是所谓拍婆子;我调笑说:我很喜欢你,
咱们俩亲嘴玩儿好吗?她嗔怪道:瞎说,在大街上怎么亲嘴啊?那年头,社会风气保守,
没有谁敢于在大街上亲嘴。她手里拿着一把阳伞,我说你打开阳伞遮一遮,咱们就可以亲嘴了。
她说这个主意不错,真的把阳伞打开,我们俩便以阳伞为保护伞亲嘴了,双方乐不可支;
后来我忙着办理出国手续,没时间再找她了,系漏网之鱼。我问某某在这个飞机上吗?
回答说:在啊,不过她正在睡觉呢。我给她写了一个字条;几个小时以后,某某来看我,
两人都很高兴,只可惜限于客观条件,我们只能说话,没法亲嘴了。
啊,中国!你给了我多少痛苦和美好的记忆!
绕山绕水说了一大圈,该回到本题再说说情人Z了。
进入新世纪,当年中宣部大院的发小又恢复了联系;我在发小花名册看到她丈夫即我那位发小的名字,
一时又动了好奇心,我给发小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Z的婆婆,即前中宣部常务副部长的夫人;
我说请找Z,Z的婆婆说Z不在北京在美国;美国这地方很大呀,
我这种情况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打听她,也就罢了。
又过了几年,Z的婆家接二连三发生不幸事情;先是Z的公公耐不住病痛折磨跳楼自杀了;
要知道,在文化革命期间跳楼自杀不稀奇,在改革开放的好年景跳楼自杀可就太稀奇了;
后来,Z的大姑子、我的这位发小的姐姐得病死了,年纪并不大;然后就是我的这位发小也患癌过世了,
Z成了寡妇了。
关于Z,我听到很多正面的消息:Z来到美国以后,和丈夫一起发奋图强,丈夫成了博士,Z成了硕士;
而且,Z还不断地写一些散文在报纸上或者网上发表,文笔简练清新。
我一时又动了不轨之心,觉得有一次是情人,有两次也是情人,反正已经落水了,就索性中流击水吧。
想跟Z联系一下,却又犹豫不决;三十几年了,这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当年的热被窝早已变成凉炕了!
如果贸然与之联系,碰了一鼻子灰,只怕还没处洗呢;左思右想,就选了一个替代方案,
请一个铁哥们代我向Z传话,说是你的老朋友毕先生,很珍惜当年的友谊,向你问好;
铁哥们给我的回答是:Z说毕先生认错人了,她从来没见过毕先生。
我气冲冲地说:是的,我瞎了狗眼,我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