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对儿女生活在澳大利亚(四十九)/陶洛诵

 

 

我和一对儿女生活在澳大利亚(四十九)
 
 
陶洛诵
 
 
52.
   1999年6月与亚洲自由之声记者张敏约好,接受她的采访。张敏是我师大女附中的同学,比我小,文革开始时她初二,我高二。在学校时并不认识。是牟志京帮我们联系上的。
 
   在即将采访的前几天,我的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在学校摔断了胳膊,紧接着我接到北京的消息,妈妈去世了!我跑去告诉同住在卡市的爸爸和异母弟弟小波,却被告知:“爸爸脑中风,在医院就诊,马上被送回来!”我看着从救护车上抬出担架上父亲,真是无语……
  
  张敏来电话,我告诉她这一系列突发事件,她问我:“是在约好采访以后发生的?”我说:“是的!”我们俩说好以后再约,时至今日,还没续约,一晃,23年过去了!
 
   一个月前,周孝正先生的“文明客厅”节目先和张敏、友琴访谈,又单独和我访谈,提到我和张敏的关系,勾起我这段惨痛的回忆。
 
这三件事情的同时发生,当然数妈妈的离世对我打击最大,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在越洋电话里,我听小弟弟痛哭流涕,劝阻他不可太悲伤。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时,感到从未有的剜心之痛,我生命的源头离我而去,深不见底的哀恸拉着我往下坠,吞噬咬啮我的魂魄,我警觉不能放任自己的哀伤,我有两个孩子,他们需要我照顾,我从不断下坠的深渊拉回了自己。我控制住了丧母之痛。
 
妈妈在看我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时嘱咐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自杀。这是她的经验总结。在66年红八月时,她被女十三中的红卫兵凌辱殴打,她实在受不了想一死了之。想到小弟弟还小,被遣返到安徽老家的外婆没人养,就忍辱负重活下来。
 
我后来问一起蹲大狱的邢泓远想没想过自杀,她说:“从来没有!你呢?”“我也从来没有!”
 
妈妈后来也看出她的担心多余,“你是越挫越勇!”她说。
 
她对我最大的赞赏是一锅热鸡汤。她动鼻息肉手术。我熬了一锅热鸡汤。端着锅到医院看她,她正从手术台下来,这锅热鸡汤及时解了她的心慌。她对此念念不忘,经常提起,我出国后,她还在信里不止一次提起。好像这是我对她给我生命的唯一回报。我深以为咎。
 
她对爸爸弃她和我们全家而去另结新欢心里愧疚万分。她对我们的补偿是给我们洗衣服。二弟认为妈妈是爱玩水,引得妈妈大笑一场。我六岁时曾有过不祥的预感,觉得爸爸会和她离婚。但随着后来爸爸事业的成功,我们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幸福生活,我把这预感也忘了。
 
她的地主出身的娘家是压垮她婚姻的主要稻草,她的父母、弟弟,弟媳,子侄三代都仰仗于她,她就索取我爸爸,爸爸一开始稿费很多不在乎,后来党不给稿费,让白干,爸爸心情不好,文革妈妈出事儿,她娘家一大堆问题,家里又烦,(我也从一个人家的孩子变成一个叛逆者)爸爸选择跑了!
 
妈妈比起她的安徽舒城立煌女子中学高中同学来,命是最好的,据我老舅说,她的同学个儿顶个儿全被枪毙了,一个没留!那年头,女孩能高中毕业出身非富即贵。小地方,运动来了,斩立决!
 
妈妈对我有过一次祝福,1972年7月1日,我从西城分局拘留所放出来,晚上,我引吭高歌泰国歌曲“湄南河”,歌词是:
湄南河,在月光照耀下发光,像星星在闪闪,微风吹来多么清凉,滔滔的流水,奔向那遥远的地方,把这社会改造,把那污秽冲进大海洋!……
 
我反复唱,到后面两句我唱得更响亮,妈妈见我唱个不停,轻轻地说:“别唱了…”我实在忍不住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抱着我,流着眼泪说:“你会幸福的!”
 
现在我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妈妈:“妈妈,你的祝愿实现了,我和我的孩子生活在澳大利亚,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