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汝谐奇人奇事之文人在矮檐下/毕汝谐

 

 

毕汝谐奇人奇事之文人在矮檐下

 

毕汝谐

 

常言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就引申出一个问题:文人在矮檐下,又当如何?

那么,我就告诉你:文人的头在矮檐下会垂得比普通老百姓更低;但是,文人的两只眼睛不会闲着,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盯着矮檐呢;哎,文人的心眼儿也不闲着,左思右想,我咋就能讨好这个 矮檐?

让我在这 矮檐 底下能够过得更舒坦一些呢?

北京人讲话:谁跟舒坦有仇?既然我等不幸站在矮檐之下,就要想办法取悦矮檐,使得自己尽可能舒坦一些。

文人的节操,其实和交际花(说妓女太难听了)差不多呢。

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1971年,郭沫若的封笔之作李白与杜甫问世,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绝对不可低估。郭沫若作为稳坐中国第一把交椅的头号大文豪,给同时代的大大小小的文人,树立了一个标杆式的厚颜无耻的榜样。

既然毛泽东喜欢李白厌恶杜甫,那么就跟着毛泽东起舞就是了。

杜甫那首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郭氏以饱满的无产阶级感情满腔仇恨地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注意,句中的“寒士”,就是士大夫,是富人阶层,而不是“寒民”。

多么鲜明的阶级立场啊!郭老的眼光真是犀利独到。

郭氏还说:“杜甫是完全站在统治阶级、地主阶级一边的。这个阶级意识和立场是杜甫的脊梁、

贯穿着他遗留下来的大部分诗文。“

您看看,这哪儿像是学术著作,分明是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的社论嘛。

郭氏坚持无产阶级革命立场,杀气腾腾的切齿之声,溢于言表。

文革后期,北京市文化局从全市遴选了二十几个拔尖儿的业余作者,重点培养。打倒四人帮后,

这二十几个人里有七八个成为专业作家,而在这七八个专业作家里,有三位被写进了中国文学史。他们是:刘心武(因小说班主任)、谌容(因小说人到中年)、毕汝谐(因小说九级浪),

听起来挺不错是不是?可是他们这三位当年因为什么作品被 北京市文化局 看中呢?

这段历史已经早已被岁月湮没了,无人述及;可惜,毕汝谐是茶馆里要不得的伙计,哪壶不提偏提哪壶;勇于揭发这三位的老底——中学教师 刘心武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选中,是因为写了一篇小说睁大你的眼睛;

睁大眼睛干啥呀?响应毛泽东的号召,打着灯笼找阶级敌人呀。 

职员谌容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选中,是因为小说万年青,讲的是党内走资派处心积虑破坏

文化大革命的故事。

工人毕汝谐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选中,是因为电影文学剧本黑旋风扯招;花里胡哨地图解

1975年毛泽东的批水浒的语录:《水浒传》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毕汝谐人在矮檐下揣摩圣意,将梁山泊如中共中央那样划分为两个缠斗不休的司令部——以宋江为代表的投降派司令部、以吴用李逵阮氏三雄为代表的造反派司令部。当时张春桥姚文元提倡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毕汝谐笔下的智多星吴用还真的写了一篇长篇雄文,叫做梁山事业成败初探。这马屁拍得震天响!

然而,叛逆分子毕汝谐毕竟是叛逆分子毕汝谐,巧妙地抓住一个机会,淋漓尽致地倾露内心世界的真实感情、真实期盼;电影文学剧本写到晁盖晁天王之死,银幕上举国瞩目、万古苍然的泰山瞬间崩裂了!这是何等壮烈的自然景观!毕汝谐借以表达了对于毛泽东之死的全心渴盼、无比向往!

我的恩师曹禺先生,看了这个剧本说了四个字:才气纵横。因为 曹禺先生的推荐,沈阳军区歌剧团录取我为剧本创作员,终于永久性地摆脱了令我深恶痛绝的体力劳动。

著名电影导演崔巍先生读了这个本子说:解放后17年,最好的历史题材电影是林则徐;而小毕的这个本子的文学水平,超过了林则徐。

毕汝谐固然自高自大,却多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电影林则徐的导演郑君里,是30年代中国电影事业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电影界的祖师爷;你说毕汝谐水平比他强,打死我也不相信!

后来我才发现,这溢美之词里面另有蹊跷: 崔巍老两口正在招女婿呢( 崔巍 本有一儿一女;儿子不幸因为意外事故身亡,只剩这个女儿了,想找个上门女婿);老两口对毕汝谐有意思。我忍俊不禁了;原来如此,情有可原。

当年在北京市文化局,大家对未来有很多向往。大家众口一词,称赞毕汝谐仪表出众;都说上帝是吝啬的,上帝给了一个人写作才能,就不再给他很好的外貌了;因此,世界上绝大多数作家都其貌不扬。

有才有貌的作家,古今中外就那么几个,数都数的过来:外国有雪莱拜伦,中国有个瞿秋白。

可是,上帝给了毕汝谐写作才能,还给他仪表堂堂,真是难得。 

现在看来,当年他们对毕汝谐的才能评价过高。谌容曾经对我说过:小毕呀,要改变中国文学的面貌,靠我们是不行了,以后就要靠你了。 

时间证明,毕汝谐毕竟只不过是毕汝谐。毕汝谐的价值有二:一,毕汝谐的政治预言天才,

超越同时代所有职业政治家;二,毕汝谐是一个和任何华人作家都不一样的独特的作家。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对于刘心武,我原本一直是不佩服的。我觉得他的文学才能无非就是这么回事儿,

只不过恰巧赶上潮流就是了。可是有一天,我看了刘心武的独家红学论断,以及续写红楼梦的鸿篇巨制;我一下子傻了,半天回不过神——天上掉下来一个伟大的红学家!我对红学家而非作家的刘心武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心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砸了大大小小红学家的饭碗。难怪红学家们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毕汝谐亦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对于文革、六四、美中两国交恶的历史必然性的超前预言,远远胜过普天下所有政治家政客政论家,同样招人痛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文人之间的较劲是多方面的、某些时候是非常隐秘的;刘心武的妻子是街道工厂的女工,言谈粗俗。

有一回,我和刘心武聊得热火朝天,刘心武的妻子走过来说:你们在这儿臭聊呐。

谌容 的丈夫是人民日报的编辑;1976年四五天安门运动被镇压后, 谌容的丈夫写了一篇臭名昭著的社论天安门广场反革命暴动说明了什么; 谌容 的丈夫其貌不扬。 谌容 夫妇有个儿子是著名丑星梁天。 

当年,我暗忖:将来我结了婚,我的妻子一定比你们两位的配偶强。 

后来我在美国结婚了。我的妻子果然比他们两位的配偶强。我的这一小小不然的夙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