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哈佛触电/毕汝谐

 

 

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哈佛触电

 

毕汝谐

 

1986年5月,我陪同家母赴哈佛讲学;说哈佛,道哈佛,哈佛是个好地方;

难忘哈佛,难忘哈佛——

常常是,每天一早,我们去哈佛燕京图书馆看书,

母子俩最先签到,有时母第一子第二, 有时子第一母第二 ;被吴文津馆长赞为冠亚军。

中午时分,我们就去哈佛校外的燕京饭店(老板是云南王龙云之子)用餐,为此,

我曾经撰文——从燕京到燕京(附近还有一家清华园饭店,家母的清华校友

林家翘大师曾经在此宴请我们)。

燕京图书馆有个地下书库,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密密层层,犹如一道道屏障;

这天下午,我信步走进光线阴暗、阒无一人的地下书库,溜溜达达,

地下书库的最深处,有个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蹲着翻看下层书格的陈列物,

我收住脚步,就像看到栖息湖畔的白天鹅,顿时春心荡漾,暗暗赞叹、欣赏。

我走近她,目光交接时,彼此客气地相互点点头;我不动声色地开口搭讪;

她说自己来自S大学,我马上想起早已听说有个来自S大学的女博士生,一问,果然不错;

我说 S大学有个朝鲜战争的美国俘虏,

自愿留在中国,被捧上大学教席,可惜这人是个半文盲,拼写错误连连,

课堂上,同学们哄堂大笑,嘘声四起。她说此人还教过自己呢,经常被同学们反诘得哑口无言。

我们越聊越热络;她眉清目秀,一脸纯良(正是我认定的贤妻良母型!),

诱人遐想(正是我期盼的戴望舒雨巷那样的邂逅);我想知道她的身高几何(当然,还有身材怎样),便借助话题掩护——图书馆是知识海洋,随意举其一端,都是搭讪的由头——不着形迹地接近目标,企图以礼仪迫她站起来;寸进、寸进、寸进,兵临城下!

而她却仍然稳若磐石,丝毫不动,平静地仰视着缓缓逼近的我,侃侃而言;

此计不成,我却收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我与她萍水相逢,却不拘礼仪地随意攀谈,仿佛是他乡偶遇的熟朋友,

我们鸡一嘴鹅一嘴地说话——无非是知识的积累、知识的更新等等套话,

眼睛却积极地交流另外的情愫——我分明地看到自青春期即异常熟悉的那种爱慕眼神,

我兴奋起来,哦,一株探手可得的白睡莲!

单男独女四目相视,含情脉脉,斯时、斯地、斯人,三妙齐备,正是产生浪漫情缘的最佳温床!

我迅速地判明战斗形势:这时是下午5点多钟,是一天里读者最稀少的时候;这里是地下书库最深处,战略纵深理想;我们系夏日衣着,便于野战,万一地下书库门口响起脚步声,可以迅速地恢复正常状态。

我假装检视低层书格,微微躬下身子,以致我的渐而急促的呼吸已经拂动她鬓角的发丝了!

按照情场经验,这时的标准动作应当是:假装倒换脚步踩空,就势将其扑倒,如苍鹰之于狡兔!

而且,我已然将这一战略意图通过眼神知会给她了,她依然平静地仰视着图穷匕见的我,侃侃而言;很显然,她的态度是既不鼓励,也不反对;

在最后一刻,我却犹豫了起来,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啊,我是严肃的,并非逢场作戏;而且,这里是哈佛啊——学术重地不容轻亵;

我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正经八百地谈一次恋爱;我克制着身心骚动,直起身子,很绅士地(实则是欲擒故纵)与她交换姓名电话,含笑道别;

自始至终,她平平静静,安如五岳,没有起身。

当晚,我绞尽脑汁,编了一个很好的学术借口约她出来——哦,哈佛校园、明月、小夜曲、缠绵情话,缺一不可;

那边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对不起,我太太出去了。

我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周身寒彻!

——当时,我没有结婚,便主观地认为女人们也都没有结婚,以便静候毕汝谐的追求(毕汝谐是自我中心主义者);有一次,我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台湾女人,第二天给她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小姑娘说:妈咪,你的电话。令我错愕不已。

翌日,哈佛举行建校350周年庆典,我见到她,无限遗憾地道:哎呀呀,你结婚了!你干嘛结婚呢(毕汝谐并没有批准你结婚呀)。

她发出银铃般的带点诡谲意味的清脆笑声,毕汝谐是何等敏感的人,细细品味她的笑声,分明有一种香饵对于游鱼的嘲弄意味——我已经撤去藩篱,给你机会了,你却畏葸不前,怪谁呢?

我后悔不迭——如果在燕京图书馆地下书库便宜行事,先斩后奏,将生米做成熟饭;那么,我就处于一种很有利的态势了,进可攻,退可守。常言道:不知者不怪;我压根儿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呀,我还以为你黄花闺女呢,我还以为你是未婚女青年呢,错把冯京当马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呀;可是现在,我与她面临极其艰难的道德困境——如果我明目张胆地追求有夫之妇,而她作为有夫之妇公然接受浪子的追求,则双双自我丑化道德面貌;难矣哉,难矣哉。毕汝谐侈言道德面貌,是不是很可笑呢?非也非也,盗亦有道,浪子也有其道德观念。

——此后多少年,我每每看到中国足球队那些技艺拙劣的国脚们,好不容易把球带进对方禁区,却拖泥带水,盘来盘去,缺乏拔脚怒射的决断和勇气,我就想到地下书库里的自己。 

恰在这时候,查尔斯王子莅临,掌声雷动;我俩倏尔换了严肃面孔。

三十五年过去了,斗转星移;当年那个诡谲多智的白睡莲摇身一变,俨然成为主流社会的半个学阀;而且,她改嫁给一个不怎么样的老男人(怎么看那个老男人还不及我呢),更让我怏怏不乐。

唐杜秋娘有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天上掉馅饼的时候,不需要深谋远虑,勇往直前就是了。

而今,我拜读她的煌煌大作(知识的积累、知识的更新!),却横生遐想——

男女交往的最高阶段并非上床,而是能否触及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