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备于我,天下终归为公
-----从性善论说起
余东海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政治美德,
那就是在认清民性的丑恶之后依然热爱人民。
……东海曰
一
性善论不仅是儒学的核心,也是一切正学正见的基础。不明性善的人物,不配为学者;不明性善的学问,不配为正学;有违性善的知见,不是正知见。《二程粹言》记载:“子曰: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学。知性之善而以忠信为本,是曰先立乎其大者也。”
儒家性善论有二层意。其一、意谓本性至善,无善无恶;超善,超越善恶。其二、意谓善习比恶习更为根本,更难拔除。孟子说的良知良能和人皆有之的四端之心,就是更加根深蒂固的习性。注意,阳明子的良知指本性,孟子的良知指善习。人类好到毫无恶习不容易,坏到毫无善习更难。一个人一辈子不做坏事或许可能,一辈子不做好事绝不可能。
钱穆先生言:“我们该有一个信仰,那就是人性善的信仰。”本性至善,既是儒家的信仰,也是本性的真实,是儒家一大真理。无论人类恶习怎样深重,都无碍于人道的美好、人类的伟大和前途的光明,无法阻挡太平大同理想的最后落实。因为习性易恶,良制良法是必须的;因为本性至善,良制良法是可能的。
《易经》言“一阴一阳之谓道”,《中庸》言“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王阳明言 “无善无恶心之体”,都是指向本性的。本性具有形上性,即超越一切现象和善恶对立的超越性,故言无善无恶,亦可称为至善和超善。关此,李颙《二曲集》中有一段问答甚好,录此共赏:
“曰:阳明无善无恶之旨,诸儒终不谓然。何也?先生曰:此诸儒文字知见,学不洞其大也,所见者形而下。其形而上者原未之深浅也。性本冲漠无朕,不可以善言,凡言善者,皆就其继之者而名也。若论无声无臭之本善,犹不可以强名,况恶乎?故无善之善,乃为至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此阳明立言之本意也。”
尝闻人言“善恶同体论”,后又闻“正邪不二论”。此论出自正元厅友,他说:“由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到正邪不二,这一步很难。”皆邪说也。说正邪善恶皆良知所发,可;说良知善恶同体、正邪不二,则万万不可,绝对不行。良知本身则是无善无恶的至善,绝无丝毫邪恶沾染掺杂其中也。
说人性本善,当然不能否定习性易恶。王健厅友言:“儒家多从性善处着力,故言则。它家多从性恶处着力,故言诫。”东海曰:非也。儒家对习性易恶的认识特别深刻,也有很多戒律,有批判、惩罚罪恶的严厉。仁者能爱能恶,从善如流嫉恶如仇,仁政扬善惩恶,义刑义战,春秋是是非非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和大复仇,都是双管齐下的表现。故儒家既从性善处着力,亦从性恶处着力,双管齐下。
二
所有人性论中,只有儒家性善论是正确的,符合人性的真实。持性善论者未必是儒家,佛道主流也是性善论;是儒家正宗必定持性善论,圣学王学毫无区别。非性善论者,即使称为儒家,也是儒门外道。
不信性善论,必然未见性;信奉性恶论,最为颠倒见。性恶论是原则性的道德愚昧,昧于“性与天道”之至善也。以天命之性为恶,是对人类生命最根本的轻蔑和诬蔑。
学绝道丧、人性败坏的时代,最容易产生和流行性恶论,流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现象。这正是《竹书纪年》产生的背景。正如礼文厅友言:“魏国这群士人想象,现在春秋战国人性这么坏,各国的政治都是这么龌龊,古人能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古人更坏,被人讲得好听而已。”
《竹书纪年》多记晋国与魏国之事,有学者认为是魏国的史书。这个判断应该相当靠谱。《竹书》一些内容,与儒经和正史有极大差异,如舜杀尧、禹杀舜、启杀益、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等等,应出自法家之手无疑。反对儒家思想和王道政治、爱好伪造历史是法家两大特色。或者当时魏国史官是法家,为魏国非儒家、去周礼之变法造势,或者如元士所说,其书为当时或后世法家所篡改。
民国仿佛战国,流行三不信:不信儒学至正,不信本性至善,不信人间有真君子。这是家国天下的悲哀,也是不信者的悲哀。不认识真理,不认识自性,不认识君子,岂非人生最大的愚昧和悲哀。
注意,人性有恶与人性本恶是两回事。恶习再怎么深重,不影响人类本性至善。认为西方法律建立在性本恶的基础上,是一个持久而普遍的误会。东海多篇旧作指出,人本主义是准性善论,一些西方大哲和自由主义大家,对本性之善或人性中的善质,都有不同程度的认识,只是不如儒家深刻而已。
唯有深明仁性之善,才能充满仁爱之心。罗曼·罗兰《米开朗基罗传》中有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东海学舌曰,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政治美德,那就是在认清民性的丑恶之后依然热爱人民。
此唯君子能够。只有君子才能明知人性本善,明知丑恶并非民之本性,而是被不良的学说、制度和社会环境恶化的。民性丑恶,罪在上层建筑。最好的爱民,就是重新建筑上层,让人民越来越幸福富乐而可敬可爱。这就是王道的根本宗旨。
唯有充满仁爱之心,才能建设王道政治。敬天保民、亲亲尊贤八个字,是王道政治基本原则。自由民主虽能保民,不能敬天,也不能亲亲尊贤,不无可取,终究有限。因为不能敬天亲亲尊贤,保民方面也难以做好,只是以法治保障其人权自由,不足以导德齐礼、有耻且格也。
美西的好是两极主义的坏衬托出来的。与老母猪站在一起,再丑的人也是可爱的。未来真正美好的王道一出,美西将黯然失色。在野厅友言:“修身为本、亲亲为大、尊贤之等,是修、齐与治平的三大标的,都有经典依据,也为历代圣贤所高度认可与推崇、践行,也为儒式王朝所认可。亦是未来中道仁义中国的必备。”
过而改之和不贰过,是一种君子修养,也是王道政治题中应有之义。王道不是没有问题,而是善于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王道君臣不是不犯错误,而是知错必改,改之必严,不再重犯。
此唯儒家政治能够,自由主义不能,或者做不好。至于极权主义,所作所为必然相反,惯于文过饰非,掩盖问题,甚至将发现问题、指出错误的人解决掉。儒家是从善如流嫉恶如仇,极权主义则是从恶如流嫉善如仇。
仁爱之心属于内圣功夫。论内功,儒士初级,入门而已;君子中级,略具规模;贤人高级,刚劲雄厚;圣人圆满,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士君子和圣贤都可称为仁者。仁者具有受命而王、则天制礼的资格。
受命和则天,唯仁者能之。《汉书·刑法志》“圣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礼作教,立法设刑,动缘民情,而则天象地。”此之谓则天制礼。唯有躬明哲之性、通天地之心者,方能制礼作教立法设刑。内圣外王为体用关系明矣。
没有内圣功夫就没有外王追求和建设。云天厅友言:“没有胸怀天下之仁心,设计不了帝尧这样伟大的制度架构。”然也,不仅此也,没有胸怀天下之仁心,连抄作业都抄不来。别说礼制,民主制也抄不来。没有仁心者为政,建起或抄来的只能是恶劣的制度。胸怀天下之仁心就是内功。
三
中国未来的发展大方向,应该是、也必然是王道自由。一步到位或许很难,很可能是先自由化,再王道化。但这个大方向不会变。仁本主义体系就是为这个伟大的未来准备的理论工具。
所有封建制礼法、郡县制礼法和家天下君主制的礼法,整体上都不适合现代社会,但礼法的精神万古长青。新礼制应该吸收传统制度中某些适合现代社会的具体规则设置,更重要的是继承王道原则和礼法精神。法本于礼,礼本于义,义本于仁,仁即性天。礼制是贯通内圣于外王、人道与天道的关键。
同时,传统的礼法也存在很多局部性精华,值得融摄。云天厅友言:“王制九州、五服四海、天下一统观念,再加上井田制度、礼乐制度、设官分职制度、选贤任能制度、巡狩和朝会制度、九州十二牧区划制度、刑讼制度,一个制度体系完备的天下一统的王道中国就形成了,这都是黄帝、帝尧、帝舜的伟大智慧和功劳。”
然也。这种种制度设置可统称礼制。礼制形式历代各异,古今不同,新礼制自有新时代的特色,但礼制的原则和精神一以贯之。其次,尧舜时代的制度,对于新礼制仍然极具参考借鉴的价值,不少设置可以古为今用。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二十四字,都是好东西,值得吸收。只不过,它们落入物本主义哲学、党本主义政治、社会主义经济的框架,它们就有名无实了,就架空、虚置乃至颠倒了。社会主义就像邪恶之沼,任何好东西投进去,都会变成面目全非。
这些好东西必须统摄于好的文化体系,才能落到实处。统摄于自由主义,也可以有所落实;统摄于仁本主义,可以落实得最好。
传统的光明面由古典仁本主义缔造,西方的文明性由人本主义奠基。以仁本主义为指导思想,完全可以全面吸收传统和西方的精华而开创新时代的仁本主义文明。王道新辟,中西合璧。
这是现中国最美好伟大的事业,需要一大批仁精义熟的理论家实践家,需要广泛团结凝聚佛门道门自由门中的有识有志之士,共同努力。这又有赖于一定的言论权结社权和教育权。现在儒门依然淡泊,还需要继续成长。辟马弘儒争取自由,是士君子成长的必经之路。
古代名匠铸剑将成,往往需要滴血以祭甚至献身以炼。《吴越春秋》中记载了干将师傅夫妻俱入冶炉、以身殉剑的行为。仁本主义学说就是吾为新王道所炼之剑。我以我血荐仁学,已经为之耗尽大半辈子心力。如果有必要,祭之以这条老命,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传科学家卡尔萨根说过这样一段话:“那些恒星间的遥远距离,其实都是上天有意为之,他让不同物种和天体彼此隔离,只有那些有了足够自我认知和判断力的物种才能解除这种隔离,安全穿梭于恒星之间。”
说得好。百年浩劫也是上天有意为之,是上天为了让国人领教反儒崇马的可怖可耻。只有那些对马家的反常和儒家的正确有了足够认知的正人君子,才能解除极权主义的恶咒邪灵,重启中华文明新一轮的辉煌。
以一句儒联自勉并与海内外有识之士共勉:万物皆备于我,天下终归为公。集句联。上联出自《孟子》,下联取自《礼运》。
万物皆备于我,是内圣境界。天下为公,为王道追求,天下终归为公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儒家的一种历史信仰。人类社会从据乱世、升平世,无论经历多少天灾人祸艰难险阻,终将重建新王道,最后升进太平世,实现大同理想。
2022-1-31余东海集于邕城青秀山下独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