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身女作家的心灵生活(十)
陶洛诵
前些日子,大弟弟湘诵进了养老院,他说太寂寞,我天天在固定时间和他通话,我鼓励他交朋友,他说他最年轻,其他人都是八、九十岁。他的女儿女婿听从他的要求接他回家。他原来的保姆去照顾女婿的爸爸,又为他请了一个内蒙古来的保姆。
回家的湘诵忙起来,不用我陪他聊天了。
前天,我腾出手来给友琴打电话,没人接。她那儿芝加哥是早上七点,不合适。我刚放下电话,她的电话来了,我说:“对不起太早了!”她说:“我已经醒了还在躺着。”
我说:“我早该给你打电话,大弟弟的事情刚告一段落,你最近怎么样?”
友琴说挺好的。她又有一些新的好消息。她有十二读者组织起来,每人一个月给她寄件小礼物,以示关爱,上个月寄的是三个苹果六个梨,这个月寄的是一个做饭的小炊具,希望她有时间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她的中文版的“文革受难者”准备再版。本来在香港出书的出版社关门了,书也都找不到了。
“文革受难者(二)”也即将出版,这本书作者不再是她一个人,而是由受难者家属亲自述说书写。
最最重要的还有一本揭露自1950年以来共产党历次运动的受难者情况,很多年前,她就在做调查准备工作。为此,她还调查到我的头上。
她问:“你们家房子是哪年买的?”
我答:“1956年8月以后。”
她说:“那一年搞公私合营运动,说资本家偷税漏税,逼得好多资本家贱卖房子补交税。你们家的房子是从资本家手里买的吧!”
我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时候才九岁,买房子是我爸爸妈妈的事儿,只听他们说东四一带可供选择的没几家,选这座是因为院子大!”
我听到过一些友琴呕心沥血的调查经历,有她自己告诉我的,光笔记本有几百个,她三间大屋靠墙码了整整一圈,当年越洋电话一块多钱一分钟,她自掏了很多电话费。关于中学红卫兵打校长,除了新疆西藏她没调查,她都调查到了,全国各地无一个学校校长幸免。
几十年前,牟志京在给我的电话里说友琴第一次见到他,让他唱牛鬼蛇神歌,他没唱,他问我要不要听?我说要,他就一本正经地唱:“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这个歌我没听过,是四中红卫兵的创作,版权所有者不详,不像牟志京班里的老红卫兵刘辉暄作词、陈小田(他爸爸是中组部部长,很快也被打倒)作曲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杀人对联歌传播得那么广,唱遍大江南北,唱遍全国。这首歌是共产主义的掘墓歌,让人民认识到共产党的实质是什么?他们打天下坐天下,要的是特权,统治人民压迫人民掠夺人民的权力世代相传!天下也不是他们打的,是共产党忽悠穷苦人做炮灰打下来的。共产党成为世界上剥削人最狠毒的地主资本家!上学、医疗、房贷新的三座大山压的人民连气都喘不过来。
王友琴是中国的索尔仁尼琴,她的一系列著作将与索氏的“红轮”媲美,成为彻底颠覆性的经典!
(十一)
友琴是我师大女附中的同学,比我低一年级,是68届的高中生。她比同届同学小几岁,因为她连跳过三级。文革中,她自学高等数学,在求知中感到快乐。她的父亲(大学里的工程学教师)因为反对文化大革命,身陷囹圄。69年她带着14岁的妹妹去云南农场插队。云南是边境,一开始,只允许所谓出身好的中学生去,后来放松了,友琴姐妹才得以成行。
姐妹二人吃着盐水泡饭,干着割橡胶的重活,每天放工,都不忘学习各种知识,几年如一日,坚持自学。
她母亲(大学物理教师)带着小妹妹被遣返回湖南农村,妹妹发烧得了肺炎,当地医生拒绝给出身不好的孩子治疗,险些丧命。她母亲背着妹妹到县城求医,才挽回女儿的性命。
1977年恢复高考,友琴三姊妹才得以翻身,友琴79年以全国文科高考状元的成绩考入北大,一个妹妹考入清华,一个妹妹考入上海交大。
最近,友琴受美国普利兹奖获得者的记者采访,说友琴是她见到过的最优秀人中的一个。友琴首次谈到她父亲在监狱里度过差两个星期九年的犯人生涯,她的两个妹妹现在是美国大学的工程学教授。其中一名是工程学领域的领军人物。
这些事情都是友琴亲口对我讲的。写出来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