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生涯(二十七)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大约十多天之后,我收到小许的来信,告知:李局长要他通知我携带证明和生产队的公章(因对外一直声称蜂场是属生产队的)和生产队的干部一起到蒲圻县工商局找X局长领回蜂场的财产,我接信后便和邹顺初、邹克诚一起带了生产队的公章,为保险起见邹克诚把石牛大队的公章也带在了身上。
我们来到蒲圻县工商局找到X局长,他说已接到上级的通知,你们是集体蜂场,现决定将蜂场的财产全部退回给你们,但蜂场因不宜保管已处理掉了,现将处理所得全部金额1300元全部退还给你们。我们工商局没收的东西还没有退还给别人过,你们这是头一次。
我说:我们不要钱,我们要我们的蜂场,我们的蜂场按市价要值五六千元,你们只退1300元,我们生产队损失太大。X局长说:蜂场已经处理掉了,已无法收回,这1300元是卖得的全部款项,我们一分不留,全部退还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难道还要我们工商局贴钱给你们?
我说:我们不找你,找你的上级。从工商局出来,我们三人一商量决定去咸宁地区工商局找李局长,我们来到地区工商局,向李局长把我们的要求一讲,李局长说:你们的这一要求虽然合情合理,但按规定工商局没收的这类不宜保管的鲜活物品是应及时处理掉的,这一点蒲圻工商局并没有什么错。他们把处理所得全部款项都退还给你们,在工商系统已经是没有先例的事了,总不能再让他们拿钱来补给你们,那是不可能的,我看你们就吃点亏算了,赶紧把这1300元钱领回去,再想办法把蜂场办起来。经他这么一说,我们都知道,再找省里也没有用了,只好回到蒲圻县工商局办好了领款手续,工商局的会计说:款过几天就会汇到你们生产队去。
这次能从蒲圻县工商局把这1300元钱弄回来,邹克诚、邹顺初出力不小,而且跟着我住廉价旅社,吃最便宜的热干面、桂花汤圆充饥,吃了不少苦。
在讨回蜂场的过程中小朱还给了我150元和一些粮票作食宿和车旅费,他们令我至今仍心存感激。而同时被没收的兰峰、王海宾和王友善的蜂场居然被白白地没收掉了,一分钱也没有弄回。
最惨的就是王友善一家,蜂场被没收后,一家人失去了生活来源,王友善只好外出想办法赚钱谋生,他老婆带着三个未成年小孩暂住在咸宁农科所宋师傅家,靠他老婆带着三个小孩在收割后的晚稻田里捡稻穗艰难度日。
从蒲圻回到石牛四队不久,便收到了蒲圻县寄来的1300元钱。我只好住在邹顺初家里,一边在生产队出工;一边筹划重建蜂场的事。干农活对我来说是轻车路熟的事,我不仅会干而且比队上的社员们干得更快更好。更何况生产队平均一个人一亩多田土的劳动强度远远比不上西洞庭农场二分场一队平均一个人二十多亩田土的劳动强度,所以对于出农业工我并不发愁,只是回想起这几年养蜂的经历,心情倍感沮丧,精心筹划的偷渡香港的计划因杨老头的意外被当局处决而告吹;蜂场一再陷入几乎无法克服的困境;历尽艰险蜂场今年终于有了起色,让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不料又遭此灭顶之灾。
此时接到正仁的来信要我到长沙去散散心,我也正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于是乘车来到长沙。正仁安排我住到他的一位朋友刘有恭家,原来刘有恭的哥哥刘XX在湖南像胶厂当工人,与我们在青石井一号的邻居周家三爹的儿子周泰开是同事,是通过这种关系认识的。刘有恭的大哥也因在湖南橡胶厂组织过一个读书会,而被当局冠以“反革命组织”的帽子,而在单位被“管制”。刘有恭是高中生曾参加红卫兵“造反”,在抄“牛鬼蛇神”们的家时,抄了不少音乐唱片拿回家。正好我们放在聚福园五号阁楼上的几十张京剧唱片被红卫兵抄走了,而放在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内的一台手摇留声机却侥幸躲过了红卫兵们的魔掌,幸存了下来。正仁见唱片也没有了,他宿舍里又没有地方放,就把这台手摇留声机送给了刘有恭家。
正仁对我说:你在刘家没事可听听音乐,刘有恭抄来的唱片有西洋的古典音乐、中国的古典音乐、中国少数民族的民歌。其中有许多世界名曲,只是没有京剧唱片,你没事时可欣赏欣赏。
刘的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操持彖务,因自己的大儿子也被当局打成“反革命”,对中共当局的胡作非为也有切肤之痛,故对我们兄弟均持同情态度。
我住在刘家的二楼上,没事就和刘有恭一起欣赏那些音乐唱片,印象较深的有具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小步舞曲;莫札特的小夜曲、安魂曲;舒曼的梦幻曲;斯特劳斯的园舞曲、瞎子阿炳的二泉咉月、病中吟;黄海环的江河水、赛马……等。
印象最深的是巴登.泽仁的小提琴协奏曲“贝格的新春”,乐曲一开始那低沉缓慢的旋律好似一股微弱的春风缓缓吹过那冰封的大地,接着旋律逐渐转入欢快好像春风过后百草开始吐芽,万物开始复苏,然后旋律节奏更加欢快跳跃使人仿佛看到一幅百花盛开蜂蝶飞舞的盛春景像,不禁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一扫往日的沮丧的心情,使人仿佛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正是这支“贝格的新春”驱散了我心头的沮丧和绝望,重新鼓起了为实现自己的理想继续坚持不懈努力奋斗的决心和勇气。
我在刘家住了一个多星期,我准备坐那天晚上十点四十的慢车回汨罗,不料那天有点感冒,人有点发烧,头痛,我在刘家午飯后,就到了正仁在厂里的宿舍(因出厂门就可乘3路公交车直接到火车东站,比从刘家出发要方便)。那天正仁休息,下午我和正仁商量了一下重建蜂场的事,一致认为要先把蜂箱筹备好是关键,然后再弄点蜂种,再发展。
晚饭后正仁说:你人不舒服,又有点发烧,你先在床上多盖点被子焐一下,出点汗就会舒服一些。我说:好!我睡下后盖上被子,正仁又把一件大衣加在被子上。我对正仁说:你拉拉小提琴给我听吧!正好那天他寝室里没有人,有的放假回家去了;有的出去玩去了。那个晚上正仁为我演奏了新疆之春、花儿与少年、江河水、舒曼的梦幻曲、贝多芬的小步舞曲和巴登.泽仁的贝格的新春,我听得如醉如痴,特别是贝格的新春他拉了好几遍,令我精神为之一振,不知不觉病就好了许多,烧也退了,精神也好了,到晚上九点半我起来病已好了一大半,正仁说:你能不能走?你下车还要走七八里路才能到石牛。我说:听了你这场小提琴独奏,我的病已好了一大半,下车后再走七八里路身体一发热恐怕感冒就全好了。
正仁送我到3路车车站,我上车后他才回去。我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古培塘的车票,于半夜将近一点钟才到达古培塘车站,下车后穿上正仁给我的棉大衣,快速走了七八里路回到石牛四队邹顺初家里,身上出了一身汗,我把汗湿了的内衣换下后,把大衣加在被子上睡下,第二天一起床感冒居然好了,由此可见一个人的心情和精神状态对战胜疾病是何等的重要。
我回到队上后就与邹克诚商量购置蜂箱的事,他说他有个朋友王光辉(他的妹妹嫁到了石牛四队)在平江县浯口公社,他们那里是林区,出产木材可请他帮你买好杉木板,只是通不过公路上的竹木检查站[註:1]运不出来。我说:就在山里请木匠做成蜂箱,再把蜂箱外面用烟熏黑一下,抹上些泥土把蜂箱做“旧”一点,然后租个拖拉机,带上养蜂证明乘黑夜声称是运蜜蜂就可以混过竹木检查站的工作人员的检查,把做好的蜂箱运出来。邹克诚说:好!就这么办。
一天我和邹克诚一起从汨罗乘汽车到了浯口,这是汨江[註:2]边上的一个小镇,这里修了一个拦诃坝和一个小水电站,拦河坝的上游形成了一个小的湖泊,王家就住在湖泊对面的岸边上。我们坐渡船到湖对岸王家时,王光辉正在家里。我们向他说明来意后,他说:不着急,先在这里住下来,我到河里去搞几条鱼来做中飯菜,说着就驾着湖边的鸭划子[註:3]往湖中划去,不久就提着几条丝网子回来了,把丝网上挂的大大小小的鱼取下来,大约有两三斤,他说午饭菜是有了,还要准备一点晚饭菜,说完又提着丝网,划着鸭划子把丝网又放到湖里去了。
中午吃飯的时候有两碟刴辣椒一碟红色的,一碟绿黄色的,王问我们怕不怕辣?怕辣就吃红的,不怕辣就吃绿黄色的,我自认为自己可以吃辣椒,不怎么怕辣,就用筷子夾了一点那种绿黄色的刴辣椒往嘴里一放,我的天!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剧烈的辛辣味道立即充满了整个口腔,辣得我直往口里唆冷气,头上脸上立即辣得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我连忙大喊:快拿冷水来!快拿冷水来!王光辉连忙舀了一碗冷水递给我,我立即用冷水洗漱口腔,仍然辣得受不了。我问这是什么辣椒,怎么这么辣?比我以前吃过的最辣的那种小小的黄色的朝天辣椒还要辣许多倍,你们平江人竟敢吃这样辣的辣椒,太厉害了!他说这本是山里的一种野生辣椒,现在种在家里,这种辣椒只有无名指尖那么大一个,也是朝天长的,不会变红,老了也只会变成绿黄色,我们以前也是被它辣得怕吃得它,后来慢慢辣习惯了,现在才可以吃它,只是仍然觉得太辣了一点。
那天午飯后邹克诚对我说:我大队上还有事,下午先回去,你在这里和光辉商量好怎么做蜂箱的事后再回来。他走后,我和王光辉商量买杉木板,请木匠做蜂箱的事,考虑到到各户人家去买杉不板厚薄不一致,不容易达到做蜂箱的要求,请木匠做按天算不仅不能提高工效,而且还要每天打酒秤肉,负责木匠的伙食,还不如找个可靠的木匠把蜂箱包给他做,多少钱一套蜂箱,材料、工钱一起包给他,到时候我们按照提供给他的尺寸、形状以及要求的木板厚度来验收,这样既省事又能保证质量和进度。决定之后,王光辉便找了一个他熟悉的木匠来商量包做蜂箱的事,我们根据当地杉木板的价格和每套蜂箱用工的数量(因为我自己以前做过蜂箱,所以我知道每套蜂箱要用多少个工),因为当地黑市杉木板的价格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位木匠知道我自己做过蜂箱,知道做一套蜂箱要多少个工,所以我们很快就达成协议,以每套蜂箱40元的价格包给他帮我做30套继箱,时间不超过1979年2月底交货。我预付了一笔定金400元给他买材料,余下的800元提货时一次付清。
回到石牛四队,我除了在生产队出工,有时也到长沙正仁那里去一下,也到刘家去听听唱片,过了农曆春节下久,转眼就到了1979年2月底,我带着钱到浯口去提蜂箱,木匠已按我的要求做的了三十套蜂箱,并用烟把它熏成了棕黄色,还糊上了一些泥巴,以使外现上看起来像是使用过的蜂箱。我付清余款后,便和王光辉在浯口租了一辆拖拉机乘晚上天黑时运回石牛四队,途经浯口和伍公市两个竹木检查站时,我把养蜂的证明拿出来给他们看,说是拉的蜜蜂,他们用手电朝蜂箱上照了照就挥手示意放行了。
到这年三月初小朱他们的蜂已从广西的越冬场地回到了蒲圻,他写信告诉我他已结婚,女方姓邱是蒲圻本地人,他现在蜂就放在他岳父家,他要我去他那里先弄点蜂种回去,先把蜂养起来再说。
我接信后挑了四个继箱圈,为通风上下都用纱盖钉上,这样就可以装四群蜂,我坐火车到茶庵岭下车(这里离小朱的岳父家较近)我找到小朱放蜂的地方,小朱说:你把我最好的蜂搬两群回去,又带我到在附近放蜂的小骆、林瞎子那里,他们每人又给了我一群蜂,我把四群蜂分别装到四个继箱圈里,上下钉上纱盖,外面再用薄被单包上,小朱晚上送我到茶庵岭上车,我买了个货票,这个小站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只问了一声是什么东西,我说是油漆好的木箱送给亲戚结婚用的,怕车上把漆碰掉了,所以用布包起来,小站很隨便,我轻易就把四群蜂带上了车。第二天凌晨就到了古培塘车站。我把四群蜂担回石牛四队后,那时本地的土油菜己经开始开花,蜜蜂开始繁殖,但因蜂群数量太少,还不足以养活自己,我只能继续在生产队出工,利用空闲时间管理一下蜂群。
到这年的六月份蜂群已发展到十来群,也收了一百多斤蜂蜜,除送了几斤给顺初和克诚家之外,卖的钱都用来添置养蜂用具。六月份石牛一带除了山里有一点野花外,已无什么蜜源。此时刘技师他们的蜂场正放在汨罗的漉湖公社采芝麻和棉花,他要我把蜂放到他那里去。六月中旬我借了一部板车把十来箱蜂和几个空蜂箱、养蜂用具装在上面,找了队上的邹新民帮忙,把蜂拉到六七十里路之外的漉湖去。由于怕白天气温高,路上又要走七八个小时,所以决定晚上走。那天吃过晚饭休息了一下,大约晚上十点出发(预计天亮前赶到漉湖),由于一路上除了从石牛到汨罗县城是砂石路面之外,到了河市后,沿汨罗江江堤往西走,直到汨罗江入洞庭湖的河口磊石山,这一路堤面上的简易道路到处都是坑坑漥漥,拖着几百斤重的板车十分费力,衣裤全被汗水湿透,由于体力消耗巨大,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饥渴难当,一阵江风吹到湿透的衣裤之上,更是让人饥寒交迫难以承受。
我们到达磊石山下的汨罗江口时,天才刚亮,江口的轮渡还没有开航,我们在江边等到大约七点钟轮渡才开航,我们渡过汨罗江便进入了漉湖的地界,下船后登上漉湖的大堤,便见到漉湖公社的所在地,这里有供销社、旅店和饮食店。我们连忙到飲食店每人买了两碗面条和五个包子飽餐一顿之后,又继续上路。
刘技师他们的蜂放在漉湖大堤上的一个防汎站,离渡口大约有七八里路,我们沿着湖堤一直往北走,堤外就是赫赫有名的洞庭湖,举目西望茫茫湖水之中点缀着一片片墨绿色长满芦苇的湖洲,让人不由得想起前几年在湖洲上割芦苇的艰苦岁月,和我与孙治国三个多月的櫛风沐雨、风餐露宿换来的一千余元被忘恩负义的兰笃志化为五千多分几乎一文不值的工分,以及他后来被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干部活活打死,我不计前嫌为他申冤的往事,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我们到防汎站的时候已到了上午九点左右,安排好蜂后,我请刘技师幫我管理一下蜂,我先回生产队出工,等蜂繁殖起来后,我再过来养蜂,刘技师说:这样也好,你到九月份再来吧!到那时蜂估计可以繁殖到二十来群,你就可以专门养蜂了。安排好后,新民说顺便到石牛三队移民到漉湖的许良正家里去拜访一下吧,你们以后在这里放蜂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幫忙。
中午我们来到良正家,他家是湖区那种典型的茅草房。他家原来很困难,年年超支,后来汨罗县为扩展耕地面积组织人力在洞庭湖畔的漉湖修建堤坝,把这里的湖洲围起来建成垸子,然后在全县动员社员移民到漉湖垦荒,按人头提供一笔移民经费,当时故土难移的中国农民,都不愿离开家乡,正为经济困扰的良正家,看在那笔移民费的份上,才同意移民到了漉湖,因这里人口少、田土面积广阔,平均一个人有三亩多田土,再加之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所以移民后的良正一家生活较在石牛时要好。
这里主要种植棉花、芝麻和黄豆等经济作物,良正见家乡人来了倍感亲切,留我们吃飯,湖区招待客人少不了鱼虾和棉籽油煎豆腐,再加上时令小菜,当然还少不了汨罗出产的红薯酒(用红薯干釀造),午饭后良正说:今天赶回石牛一是太累,二是太晚,要到半夜才到家,不如在他家住一晚上,明天吃完早饭再走,可以赶到石牛吃晚饭。我们欣然同意。
[註:1]:那时凡是从林区通往非林区的公路交界口,都设有林业局的竹木检查站,没有林业局颁发的釆伐证明,所有的竹木及其新的制成品一律不准从林区运出,一经查出,不仅竹木及其新的制成品一律没收;还要根据数量大小追究民事和刑事责任。
[註:2]:汨江发源于江西修水,由东北向西南流到汨罗市与罗江汇合之后的下游,才被称之为汨罗江。
[註:3]:一种约两米多长、七八十厘米宽的小木船,通常由一个人站在船上用竹篙撑着航行,因常被洞庭湖区一带放养鸭群的人用作驱赶放养鸭群的交通工具,故被湘鄂一帶的人称之为“鸭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