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汝谐奇人奇事之第一个儿子
毕汝谐
上世纪80年代,当局以铁腕式的严厉手段实行计划生育,称之为基本国策。新婚夫妇登记后,即被本单位专管计划生育者告知:你们在某年得到生育指标后,方能生儿育女;擅自生育者,有可能受到处分甚至被开除公职,丢了饭碗。
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违背常规常理的;毕汝谐竟然因自行车肇事而得到一个非婚生儿子,您说这事奇也不奇? 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夏日,我骑自行车去崇文区龙潭湖国家足球队驻地,采访当时的国家足球队教练苏永舜,这是预先约定的一次采访。
可是,我刚刚骑到龙潭湖公园,一个拐弯没拐好,撞倒了一个年轻女子;我赶紧下车,查看
见她的小腿刮出一道血痕,便问要不要送她去崇文医院;这位年轻女子不慌不忙,用手绢包住伤处,嘴里说着没关系,眼睛里流露出我从青春期就非常熟悉的那种爱慕的眼神;她说不用去医院了,给我看看你的工作证吧,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找你的。于是,我给她看了采访证,还留下自己家的地址,然后离开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我的许许多多拍婆子的故事,我和她成了情人;她三天两头来找我,
我心里嫌她来的太勤了,可是因为曾经撞过人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北京是一个等级非常森严的地方,这位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子因为这样一次意外事故而得以结交我,受宠若惊。
不止一次,她感激莫名地甚至是感恩戴德地说:幸亏你撞了我,要不然我就不可能跟你好了。
我敷衍道:是啊。生活里常常有这样因祸得福的事情。
甚而至于,她异常谦卑地说:我不配做你的女朋友,我只配做你的玩物。这话有些刺耳,我便用漂亮话敷衍她说:别这么说,人与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后来她突然消失了;我也不以为意,很快就忘了这个人。
差不多一年以后,我收到一封信,里边只有一张婴儿的彩色照片,背后只有这样一句话:看你的儿子多可爱。
儿子?!我觉得天地都震动了一下!这是我的儿子——活脱脱是另一个我!
把这张照片与我婴儿时的照片放在一起,除了有彩色黑白之别,两个娃娃一模一样,连眼神都一样,绝了!
这个娃娃跟我长得如此之像,以致家父母一见到他,便百分之百确信他是我的儿子,根本没有动别的念头;家母还说这是多好的孩子呀,可惜不能把他当成孙子养在身边。
出国后,我曾经收到他们仨的一张合影——娃娃居中二老左右、宛如双星捧月,我的心里一阵刺痛;就写了一篇文章给非婚生儿子的信,先在自由时报副刊发表,后来被海外十几家报纸杂志转载。
可惜后来这篇文章找不着了,现在只能凭记忆拉拉杂杂写出来——
开篇是两个精心雕琢、掷地有声的佳句:爱儿,你是我生命之树的不合规范的枝桠,你是我命脉血胤的无视律法的延长;然后,我这样介绍自己:爱儿,当年,爸爸是北京干部子弟圈的四大美男子之一;
在京华地面,被爸爸用身体焐热的香闺何止百处!
我客观地讲述自行车撞人这个意外事件,说:爱儿,我不能骗你说你是爱情的结晶;
而且,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知道,即便是爱情,也是一个多么靠不住的借口!
在这封信的最后,我说:爱儿,你很快就会长大成人,成为新一代的美男子;我希望你千万不要走爸爸的老路,千万不要成为第二个爸爸;我希望你守身如玉、洁身自好,成为你爷爷奶奶那样的人;
署名是:你的问心有愧的爸爸。
尽管我在北京从没见过这个娃娃,他却在我心中拥有不可动摇的位置;1987年夏天,我失恋了,痛不欲生,认认真真地考虑要不要自杀;当时,我把这个娃娃也作为一个因素考虑进去了——我即便死了,这个娃娃也将承载着我的基因密码活在人间。
与第一个非婚生的儿子相隔整整一轮——12年,我的第二个非婚生的儿子在纽约诞生了,毕汝谐毕竟是毕汝谐,其所作所为逾越常理常规。后来,我又写了一篇文章给第二个非婚生儿子的信。我发现我对两个孩子的感情有天壤之别;第二个儿子是我自己带大的,他的一笑一颦,都深深牵动着我的心;而且,他是我的姓氏的继承人,而第一个儿子却不是。我对第二个儿子既有责任,又有感情;而对第一个儿子基本上只是责任, 感情淡薄。
上世纪60年代,有一部叫做《达吉和她的父亲》的电影叫好又叫座,讲述解放前被奴隶主抢走的达吉,在养父和生父之间艰难抉择的故事,真实地展示了女主人公在特定环境中复杂的心理状态——单单血缘关系只是责任,并不能自然而然地产生感情。
进入新世纪,北京的房价直上云霄,造就了很多一夜暴富的神话般的奇迹;她也赶上了这班车,他们家的老宅子拆迁了,拿到天文数字的拆迁款;有巨款撑腰,她一改几十年不变的谦卑态度,说话口气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有一回,她信心满满地对我说:咱们谈恋爱好吧?
我又好气又好笑,尽可能委婉地说: 谢谢你的美意。只是,与人才作家或天才作家谈恋爱,首先要有丰饶的精神世界,彼此叩问心扉,构建通达的、双向交流的心灵桥梁;单单有金钱是不够的,黄金无法铸就精神殿堂。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选名为人不单靠面包活着;赫鲁晓夫时代,苏联作家杜金采夫有一部著名小说不是单靠面包 ;
而哲学家克里希纳穆提则说:人不能只靠面包活着,需要把人当做统一的整体来理解。
她——我的第一个儿子的母亲——哑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