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女》第六章
杜潜
事实上,方芳和她的同学们未能成行前往董集村采访。礼拜六上午,根据大家商讨出的方案,方芳和女同学席名泽去超市购零食。哦,从徐州到董集村,也算是出远门了,零食是必备的,农村穷,想村民招待他们是不切实际的。即使有村委提供招待,那里苍蝇到处乱飞的卫生状况,那里提供的怪怪味道的食品,你城市人敢吃吗?能咽得下喉咙吗?还是自己带上丰富美味的零食好。在现实的深刻认知和政府宣传哄骗下造织的想象中,他们本能是选择现实认知:农村就是穷的,生存环境就是恶劣的,这与 “美丽农村正能量” 无关。于是根据各人的喜好落单,到超市一次将零食买回来。方芳天性大方,由她支出这笔费用。当她们要出门时,董锡进打来电话,说可以陪他们去超市,他或者能帮上忙。方芳当然高兴,有个男生帮推购物车跟在身后,这才显得女生挺胸搔首的尊贵。
“Go! Let’s go to shopping!” 方芳高兴地说。当然,由她父亲的司机邓贯谦开着高档车送他们去。于是他们一起到了市内很有名的一家火爆的超市。董锡进来了,戴上一副平光眼镜,以掩饰他的“低端人口”农民本质,充值点文化气度,更改自己努力变成那都市文化青年形象。北京在天寒地冻中不是半夜暴力驱赶 “低端人口” 吗? “低端人口” 不就是由在城市打工的农民组成吗?我董锡进可不想混在 “低端人口” 行列,而不知什么时候在城市中遭到半夜驱赶。当董锡进精心为自己打造非低端人口的 “知识人士” 形象出现时,方芳竟然没有发现他戴了眼镜,但席名泽察觉到了,悄悄的推推方芳,示意乡下人在刻意改变形象,有点似猪八戒戴博士帽。方芳向她使眼色:不要歧视乡下人嘛。哦,购物的感觉真好,看到喜欢的随手就抓,瞄也不瞄一眼价钱。十几个人的零食,很快装满了一辆购物手推车。多少钱?方芳根本不需要理会价钱,递上信用卡即可,那信用额至少是一百万。为什么公务员的父母那么富甲一方?方芳从不过问,只是心情愉快享受生活即可。购物毕,亦可由邓贯谦叔叔开车将零食带回。
买了零食后,方芳并未跟邓贯谦回家,她和席名泽商量,想到超市附近的一条小巷探访何士飞。自己专门去探访他,似乎太直接的表达自己的一厢情愿,和席名泽一起去,就有借口了:我们到附近购物,就顺便来看你了。她还动了点心思,带上董锡进一起,如果何士飞见了董锡进,表现出吃醋,那证明他在乎自己。她让席名泽打电话给何士飞:“帅哥何同学,我们顺便来看你,欢迎吗!” 得到何士飞肯定的回答,方芳兴奋了,以至于席名泽看出端倪,她瞄一眼旁边的董锡进,拉了方芳过一边轻声问:“你喜欢何士飞?”
“不准你问这个问题!更不准对其他同学说!” 方芳暴露了自己真实的心态。
席名泽指指旁边的董锡进,“何士飞和旁边那个,似乎与你不是同类……一个过于孤傲,一个是乡巴佬!” 席名泽表示对方芳和何士飞的恋爱不看好,她肯定没有方芳的浪漫情怀,是绝对不会看上何士飞和董锡进这样的男生。前者家境贫穷,但似乎特别清高孤傲另类,有意无意地显示与众不同和总是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譬如他讥讽美国的女滑冰运动员谷爱凌,身带美国国籍代表中国队参加冬奥运动会,而中国是不承认双重国籍的,他竟然认为这样做不道德,他竟然没有为国争光的荣耀感!谷爱凌说得多好啊:“在美国代表美国!在中国代表中国!” 这种爱国胸怀,多么灵动和崇高!你何士飞竟然不认同?!呵,这种男生的性格,日后难有作为,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她席名泽根本瞧不起这种不爱国的汉奸,热爱我们的国家,是多么自豪倍感荣耀的情懆哦!她相信谷爱凌一定会获得冬奥委会金牌,她已经提前做好了生动又激情的动画视频,为谷爱凌带给伟大的中国队金牌而庆祝!到时候,她会把那爱国动画视频发到微信上,汇合万众欢呼的荣光时刻,气死你不爱国的何士飞!而后者,那个来自贫困农村的董锡进,两腿粘满董集村的牛屎干,鼻孔呼出的气息也散发难闻黄土草屑味,即使幸运地考上大学也幸运地毕业,但没有权贵富人和社会精英的关系网,根本是极难极难获得机会发展。席名泽很现实,自己日后必须要过上好的幸福安逸的生活。她自知没有方芳美丽,但挺胸走在街上,那么多男生男人回头,她就知道自己也是很有迷人的姿色和身材的,凭着爹妈给的这优秀条件,毕业后挑个家境好的男生,或者靠傍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大十把年没关系,这样就能过上幸福生活。
她们来到何士飞的住宅处。那是一条僻静的美丽的老式小巷,中西结合建筑风格的一幢幢楼房,排立在带着浓重民国时期人文遗风的巷中,顽强地散发着那时代的美丽气息,彰显那独特的人文骄傲。但这样的小街巷,在今天徐州野蛮俗气的建设风潮中,在没文化的现代徐州人看来,这样的小街巷丑陋丑貌根本是不屑一顾。
何士飞在一幢有浓重西式建筑风格的三层楼房门外等她们,见面简单地互相问候几句后,就带他们上三楼。那是一间三十平方左右经改装的两室一厅套房,厨房、浴室和厕所是三楼的五户居民公用。好在楼的层距很高,客厅便搭了一个可以站人的小阁楼,那是何士飞的窝。方芳他们三个同学一进来,狭小的客厅马上显得很挤逼了。厅上坐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看起来有点疲倦。何士飞说那是他的爷爷,他马上要喂爷爷吃早餐,之后服些药。“我很抱歉,等会还要去医院看我的奶奶。”他解释说,八十岁的奶奶昨晚入院了,病情发作,想见见亲人,特别想见见他,他必须要去。方芳和席名泽很理解,她们还提出陪他去医院。
半个多小时后,何士飞和方芳他们下了楼,席名泽知道方芳想陪何士飞去医院的心思,于是说自己要去办点事,就往另一方向走了。方芳跟着何士飞走往反方向,她要陪何士飞去医院。董锡进也在后面跟着,方芳看到后,对他说你去陪席名泽吧。董锡进犹豫一下,也只好转身往回走去追席名泽。方芳和何士飞便继续向前行,只须步出小巷,他们可以坐公巴到医院。
当方芳和何士飞一边聊着学校的事一边往前走时,迎面忽然有辆黑色摩托车向他们冲来,何士飞手急眼快拉了方芳靠向自己,摩托车擦着方芳身边向前飞驰。方芳望着何士飞,本来就觉得他不同凡响,此刻他简直是英伟之极,是她的英勇的蜘蛛侠。她好想扑上去搂住他就吻,但何士飞只是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默默含情的眼睛望定他。但何士飞又快步向前走,他心中只是想着医院里的奶奶,方芳连忙跟着他,此时脑中闪过他细心照顾他爷爷的情景,让她更为感动。冬日上午的太阳斜斜地照来,方芳看到何士飞的身影分外长分外大。
当他们来到小巷的 “T” 路口,向左拐刚进入那条横巷,忽然听到身后席名泽惊恐的尖叫声传来,那声音非常凄厉刺耳直插向他们的胸膛。他们本能地停下脚步,心中一颤后互相望望,然后何十飞转身快步往回走,方芳赶紧追着他。他们才进入刚刚走出的小巷,只见前面远处,刚才差点撞了他们的黑色摩托车停在那里,一个男人坐在车上,另一个男人抱了席名泽坐到车后座。因为是在紧张中奔跑,他们无法看得更清楚细致,只觉得一眨眼,那男人驾了摩托车就载着席名泽飞逃而去, 而那个掳劫席名泽的男人, 也骑上停在巷里的一辆浅红色摩托车,跟着前面的黑色摩托车疾驰,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哦,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钟。
他们跑近来时 ,看到旁边的董锡进傻呆呆的站在那里 ,全身发抖脸色青白变了型显得很恐怖。
“席名泽被绑架了!她被绑架了……” 方芳拉住何士飞直摇,惊恐万分,说话也不清楚灵俐了。她又走到董锡进跟前生气地推他:“你在旁边看着有人绑架席名泽,为什么不上前阻止!”
董锡进只张着嘴巴双脚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方芳看看他脚下,那里湿了一大滩,一些尿液正他的裤裆流到地上……
“报警,我们报警……” 何士飞说,他也很惊慌。如此光天化日掳劫他们的女同学,他觉得不真实,似乎看到的是惊悚电影片的情节……
二十多分钟后,五个警察骑着摩托车威风凛凛驾临,他们目光犀利满脸杀气,那神态表明他们习惯了以这种昂扬张狂的姿态面对普通老百姓。这时,巷中出事的地方,围来了许多人。警察遁例审问犯人般阴沉恶气霸气地盘问了围观的人。有人说,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近一个年轻姑娘,用毛巾捂她的嘴,姑娘在挣扎和尖叫后,很快昏迷没有了动作。一辆黑色摩托车闪电般开近来停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将姑娘抱到黑色摩托车上,用绳子将姑娘飞快地绑紧在骑黑色摩托车的那个男子身上,然后他开车逃跑,那高大的男人也开一辆浅红色摩托车跟着逃去了。那个证人还指指董锡进,说他也在旁边看到当时那情景。警察就瞪着眼睛对董锡进行严厉盘问,但什么也问不出来。
董锡进的惊恐慢慢缓解过来,头脑里渐渐恢复了清醒。他认得开黑色摩托车的是关致富,因为关致富经常掳劫些妇女来董集村及邻村摆卖。另一个捂席名泽嘴的男人,他虽然未能说出名字,但认得他们是同一伙的。他正想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就变了,只摇头说自己被吓懵了。他很清楚,关致富也认得他,如果他指证关致富,关致富的同伙不会放过他及他的家人,他和他家人会死得很惨。他对关致富这伙人太了解了,他对社会太了解了:警察绝不会保护他这个证人。他甚至高度怀疑警察参与了此事。在董集村以及周边的村庄, 被绑架来的妇女,就像被人赶来的拴了绳索的猪羊,他自小到大亲眼看着走在董集村的那一个个或一群群的 “猪羊” ,从没有村干部和警察来指责关致富这样的人,更不会抓了他们关进监狱严惩。
警察阴沉着脸录下证人的讲述,面无表情摆出威风潇洒的姿势骑上摩托车就要离开,方芳拉住一个看起来是小头目的警察,愤怒地尖声质问:“光天化日下绑架人,你们警察是干什么的?”
“放开手!我把你抓进看守所你信不信!”
另一个警察喝道:“我们警察办案,用不着你指手划脚!”
方芳一巴掌狠狠掴向那个警察小头目的脸庞,圆瞪眼睛尖声怒叫:“我爸爸是徐州纪委书记方得胜,我会叫我爸爸把你们都抓起来!”
那两个警察一听,看着方芳怒火燃烧但焦急横霸的神情,他们害怕了,脸色铁青死白露出极度恐慌,心中对高级官员的本能寒怵令他们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连忙放软语气温和谦卑地躬腰解释,他们会尽快破案。
警察离去了,方芳忽然大哭起来,伏在何士飞的身上:“席名泽被绑架了,她被绑架了……”
何士飞无言,只是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方芳突然说:“我要找爸爸,我要爸爸救回席名泽!”
“对,对对对……只有你爸爸能救席名泽……” 何士飞连忙说。他拉了方芳跑出小巷,招来一辆出租车,把方芳扶上车看着车开走。他很难过,席名泽是在他的目击下被掳劫,他无法相信这真实的一幕,竟然发生在光天化日的繁华的城市中,他楞楞的站在街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去医院探病重的奶奶……
当方得胜详细地听了女儿的哭诉后,也有点难过和震惊,但很快便平静下来。 这是一件不会令人开心的事,好在事主不是自己的女儿。看着眼前女儿泪盈盈的漂亮的嫩嫩的脸蛋, 他顿时内心由衷地感激神仙菩萨。 如果不是因为女儿有身材高大的何士飞陪在身边,恐怕今天被劫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哦,这个何士飞的男生,是女儿的福星。“方芳,这个叫何士飞的男同学,你对他印象如何?” 他问女儿。
方芳顿时楞了,不明白父亲突然会问起与救席名泽毫无关联的事。
“女儿,爸爸要告诉你。当年我是帅哥,和你妈交往时,有好几个女同学追我,我在犹豫中挑选。有一次我买了电影票要约你妈妈去看,你妈妈不喜欢那场电影,噘了嘴说不去。当时我很不高兴,我主动约你,你倒是仰起脸来不瞅我了!”
徐稚莹听到这里,笑了,打一下他:“别臭帅了!”
方芳睁着泪眼看看母亲,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这些。
“女儿,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方芳不解地瞪着父亲。
“那电影院发生大火!我们的座位是在楼上,后来事实证明,楼上的观众,没人能幸免葬身火海。现在想起来啊,我还在发抖!” 方得胜做了个表示唏嘘的手势,“你看,如果不是你妈噘嘴 ,我拉了她进电影院 ,我们就成烧猪了,女儿,也不会有你了 !这事后,我赶紧猛追你妈,后来我们结婚了 ,我事事顺利 ,能获得今日的收获,全靠你妈旺着我啊!” 说完,他爱意浓浓地望着妻子。
徐稚莹得意地推一下他的头:“算你机灵!”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方芳不解。
“我的宝贝女儿,爸爸是希望你爱上一个命中护你的男生。嗳,这个何士飞,长得帅吗?”方得胜问。
“我留意过,不算特别帅,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不卑不亢气质聪明大方,能配得上我们方芳。” 徐稚莹说。
“什么家境?” 方得胜又问。
“一般工人家庭。你歧视人家?” 方芳生气。
“不不不。爸爸只想问你,你会喜欢他吗?”
方芳突然羞怯,推父亲:“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方得胜望望妻子:“女儿回答了!”
方芳被父亲看穿心思,羞涩顿时浮满心头,双手猛打父亲撒娇:“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喜欢的人,就算他是穷光蛋,我也爱他!”
“小宝贝,爸爸支持你!” 方得胜高兴地大声说。“穷光蛋是暂时的,爸爸能帮助他改变命运!” 方得胜轻松地说。
“人家不一定喜欢我呢!” 方芳握了拳头用力打父亲。
方得胜望着妻子:“我们女儿那么漂亮,他不动心?他是自卑!太太,你说是吗?”
徐稚莹点头,“方芳,你不要以小姐脾气对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从未以小姐脾气对他啊!” 方芳望着母亲,一时没主意。
“他一定是爱你的,但因为是自卑,所以他不敢追你!你要坚持追求他,他会知道你是真诚的,就会动心。当初,你爸有那么多漂亮女生追,我就是不放弃!”
徐稚莹捧着女儿的脸,鼓励她。
方芳点点头,想心事。方得胜和妻子互相欣喜地望望。忽然,方芳想到了席名泽,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不该让明泽陪我去何士飞家……是我害了她……”
徐稚莹连忙抱住她的头:“方芳,这与你无关,没人会想有此意外。这是意外,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
“好,要救回你的同学,爸爸马上给公安局长打电话!” 方得胜也气愤地说。
方芳一手抓起茶几上的电话,递给父亲。
方得胜拨着电话走向窗口前:“是公安局吗?给接到局长办公室……哦,你好,是王巧全局长吗,我是纪委书记方得胜……”
方得胜的神情和语气是特认真地在打电话,其实他根本是乱拨号码装装样子哄哄女儿。他不可能为这种拐卖妇女的小事而打电话给公安局长的。纪委和公安是两个非隶属的部门,没有直接的利益关联。官场上,人际关系的利用,一定是用在相互之间最大利益化的关节点上,人情的牌不能随便打出,要打出时,必定是最大利益的相互交换。象这些拐卖妇女案啊家暴案等等,那样的鸡毛蒜皮且无关私人利益的事,作为纪委书记随便轻率地指令或商讨式地参与到公安局长份内的事务,那是官场大忌和自降身价令人讨厌的愚蠢行为。他方得胜绝对没那么傻!他要那么蠢,就不会在今天能坐在徐州市纪委书记的宝座上,手执一把 “违纪查处” 尚方宝剑,通斩徐州八方!
一番 “通电话” 后,方得胜走回方芳身边。用最流行的官场语言说 ,“爸爸会持续关注着这事情的进展,催他们抓紧办案,要他们尽快抓到拐卖人口的案犯。女儿啊,你放心。”
方芳愤怒地大声说:“不是拐卖,那是绑架!我亲眼看着,真实的绑架!”
“好的好的,不要激动,爸爸会向公安局要一个说法的。”方得胜连忙安抚女儿。
当天的晚上,徐州的电视台,没有任何关于席名泽被绑架的新闻播出。方芳上网搜索,只有一个自媒体简单地作了报导,强调是听一个证人的讲述,没有更多其他的旁证,但希望有目击者继续报料。
礼拜一回到学校,方芳闯进学院的党委书记办公室,向那个学院最高领导人张书记讲述了席名泽被绑架的过程,急催张书记到公安局敦促警察破案。张书记的回答很平静:相信政府,公安机关会抓到歹徒然后严惩之。方芳这边才离开办公室,张书记就急不可待地按倒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年轻女教师,脱了她的衣服就和她亲密交融起来。那女教师不满:我们正要做好事,那学生怎么可以乱闯您的办公室?张书记无奈地说:那学生的父亲是市纪委书记。如果是别人,哼,我一定严厉地训斥她:“你是谁?为这种屁事,竟然闯进我的办公室!”
《铁链女》第七章
杜 潜
之后,方芳持续地留意电视新闻和网上的报导,却再没有任何与席名泽被绑架有关的内容。她非常愤怒,打了几次电话到公安局质问:“满大街都是摄像头,怎么会抓不到绑架席名泽的犯罪分子呢?你们做警察的,愧不愧对人民群众?你们是真心为人民服务吗?” 对方任由她生气的痛骂至拍了电话,就是懒得回答。席名泽的突然被掳,学院里的同学们有一小阵陷入恐慌,特别是女同学们,但很快他们就忘记了这回事,该唱歌跳舞聚餐开派对的,一样齐刷刷乐翻翻不拉下,并更积极的将岁月旺好的美文美照和视频发到网上,甜滋滋美漫漫乐融融地共同分享新时代的中国美好时光。
而在“新时代多生多育好”的国策鼓噪下,董集村那家中关着一个脖子被拴了铁链条妇女的村民董志民,他的 “养儿育孩”直播视频,也越做越火红,用现代北方流行语说,那是 “蹭流量” ;用粤语的形容,那是 “攀车边” ! 大家共同消费香香喷喷爱国大蛋糕,放开喉咙豪唱为自己贴金的爱国激情歌。
方芳明显地消瘦了,强烈的自责像胸中压着一块沉沉的大石头。“要不是我提出去董集村采访,邀请同学参加,就不会有去超市买零食,席名泽就不会和自己一同去超市,之后从超市出来也不会去何士飞家,那就不会遇到被绑架掳劫……都怪我……” 偶尔,方芳夜间做恶梦,她和席名泽走在黑沉无边的荒野上,四周树影竟似鬼魅䰣魉,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飙卷暴雨倾盆,她们慌张无助惊恐颤抖没命地奔跑,那浓厚的恶云悚雾中有魔鬼伸出尖利魔爪来抓她们。她吓得脚软摔了一跤撞到席名泽身上,席名泽翻滚着掉进一个阴森黑没的深坑,那悲惨的呼救声响彻云宵,像粗大的皮鞭猛抽向她心尖……她惊醒过来睁大怵惶的眼睛,几乎是浑身战颤冷汗淋漓。
她也看得出来,席名泽的遭遇使班上的同学们有短暂的难过和惊恐,但很快他们就忘记了这件事,各人继续着各人之前的学习和生活惯性。只有何士飞时常投来关怀的眼光,总是留意着她。很快,时间来到2022年的一月,过年的愉快的气氛开始渐渐浮现漫掩,但方芳依然毫无喜悦之心。1月7日,礼拜五。这一天的中午,在学校食堂里,方芳对着眼前的饭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何士飞端了饭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轻声说起一件事:“方芳,等一下,我想和你看一段视频,很奇怪,不可思议,也很让我难过。你会看吗?”
“是关于席名泽的?”方芳顿时燃起希望,大声问,以致附近的同学扭了脸望向他们。
何士飞不作声。
方芳推他。
“我在图书馆那里等你。” 他小声说,然后离去。方芳楞了一楞,那里还有胃口吃饭,把剩下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然后快步出餐厅。
何士飞已经坐在图书馆阅读室的一个角落,见了方芳进来,他举起手,方芳便走近,他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将手机递给她。
那是一段在董集村采访八个孩子的父亲董志民养儿育女的视频,播主正走进一间残旧的小屋。方芳一看视频,就勾起自责的伤感,将手机塞回到何士飞手上!如果不是自己提议同学们一齐到董集村采访,就不会发生席名泽于光天化日在繁华城市的街道被绑架……这个何士飞,越不想看的,他偏给你看!她生气地噘起嘴扭开脸。何士飞将视频拨到后面,伸手机到她面前:“你往下看,你一定会吃惊的。”
视频上显示,那个直播组的中年男主持人,来到那间残旧的小屋里,里面昏暗又肮脏,地上和一张桌上凌乱地摆满了孩子的邋遢衣服。而在一处墙角,站着一个人。当镜头慢慢推近去后,可以看清楚,那是一个看似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的脸色灰青黯然嘴唇发黑,凌乱的头发因为邋遢而起结粘堆。她的表情麻木近乎病中的疯子。男主持人和她交谈,以为她是精神病人,问她能听懂吗?她回答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单词,那神色回复到正常人的情态。她只穿着秋天的薄外衣,和穿着厚厚棉大衣的男主持人形成强烈对比,以至男主持人也惊讶非常且心酸动容地说:“现在的气温,是零度……哦,下次来我们得给她带来些衣服……” 然后他在房间里给她找衣服。小屋里衣服是堆了很多,但都是孩子的。显然,以往那些来 “献爱心” 的节目组,给孩子带来玩具和衣服,孩子穿不完用厌了就乱扔到这里。后来那个男主持人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件有点厚的成人衣服,然后为那个妇人穿上。摄像师为了表现他们节目的爱心,于是将镜头推近去。
“我看到了,她的脖子,绕着一条铁链,还上了锁……这条铁链被固定在墙壁上!” 方芳无比惊奇不可思议大声惊叫了起来,附近正在看书的同学便扭头望过来。显然,他们受到了干扰。方芳不好意思捂了捂嘴,依然不解地望着何士飞。
“我找出了很多去采访那个叫董志民的视频和报导以及新闻照片,都没有提及到这个妇女。她是谁,为什么被监禁在董志民的家中?脖子上锁上了铁链条!”何士飞悄声地沉重地说,皱着眉头。
“你的意思……她是被绑架到那里的?” 方芳也起了疑心。
“是的。我在网上,找到很多有关妇女被拐卖的资料。方芳,好可怕啊,你简直不能相信, 从五十年代开始至今,涉及被绑架贩卖的妇女的数字,我要说出来,会吓死你的!你或者不相信!”
“你说啊!”
何士飞摇摇头,表示数字太恐怖。
“总不会是……几千吧?”
他的神情不屑。
“过一万?”
何士飞依然是那样的表情。
“不可能是几万吧……”
何士飞的手指往天花板指指。
“还要多?哪……十几万……”
“是八百万以上!” 何士飞平静地说。
方芳顿时目瞪口呆,张了嘴无法再说出什么。脑子里瞬间闪出了无数妇女的脸庞,密匝匝挤塞满然后变成宇宙中的黑云。她看定何士飞,他的神情表明,那是真实的。
“你可以到图书馆和网上搜索。”何士飞平静地说。“我也曾经和你一样,被震惊了…… 但,那是事实!你知道大跃进吗?”
方芳摇摇头。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毛泽东,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搞的大跃进,三四年间全国饿死了四千多万农民……”
方芳再次被震惊,脸色青白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眼睛瞪得要突出来,嘴唇的颜色在渐渐变紫黑。
何士飞指指手机上的视频:“方芳,我敢肯定,那个妇女一定是被绑架掳劫后,卖给董集村那个董志民。” 说完他又在手机上找出一些视频,“我并非第一个发现的,已经有人比我更早指出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你看,这些都是他们的质疑,他们的分析的理由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指向一个主题:为什么在那妇女的脖子上拴一条长铁链?她是动物吗?看桌上那碗东西,像猪潲一样,是人吃的吗?” 何士飞的爷爷奶奶是广东人,所以他也懂些广东白话,说话时会夹带一些象“猪潲” “标参“ 等等这样的白话词。
方芳直点头,她回复了震惊前的心态:“是啊!太令人气愤了!从她的神态看,她也根本不是精神有问题的病人。”她突然惊恐异常:“席名泽被绑架,难道会是这样的遭遇……”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眼前一阵发黑身一软要倒下,何士飞连忙扶住她,然后为她按摩太阳穴和合谷穴。图书馆的一个男管理员看到这情形,连忙找来一些清凉油,涂到方芳说的脑门上。
几分钟后,方芳慢慢回复过来。她抓住何士飞的胳膊:“何士飞,我们去一趟董集村,你敢不敢?”
何士飞点头 ,坚定地说 “我们在接下来的礼拜天去 。”
方芳顿时非常感动,亮亮汪汪的眼睛只看着他,觉得他此时此刻是全天下最帅酷的男生。
她的眼神使何士飞心中一动,倾刻间让他心中荡起浪飙般的爱情,很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方芳,我不再是之前的何士飞,我要爱你,从这刻开始……”但他没有说,只让感情埋藏在心中。
“为什么电视台没能拍到董志民家有这个妇女呢?” 方芳又疑问。
何士飞不作声,那表情深奥,心态转回到对事物思考的冷静。
“为什么?你说嘛!” 方芳推推何士飞,那动作那神情那语气已经表示,他就是她亲爱的男朋友。
“拍到了,他们也不会播!因为他们是电视台,党的喉舌……” 何士飞轻声说。
方芳一想也是。在课堂上,教师讲社会主义的传媒原则,就是弘扬中国共产党的光辉业绩,中国社会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伟大成就,激励人心的 “正能量”。
晚上方芳拿了手机塞到父亲的眼前:“爸,董集村竟然有这样的令人恐怖的事情,将一个妇女用铁链捆着脖子,上了锁,拴着她,像拴着一具动物。”
方得胜抬手推开方芳的手机,语气温和却淡然地说:“我的宝贝女儿,这事爸爸管不了!” 他轻松地摆摆手势,“爸爸只抓徐州市的干部廉政建设。哪个干部受贿或贪污,爸爸就去查办他们,严厉地惩治他们,以保证我们党的清廉纯洁。所以,我们的党,是世界上最廉洁的政党!”他显得很自豪,并将方芳拉到钢琴跟前,“给爸爸弹首新曲。爸爸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没心情!” 方芳生气地扭开脸,跑回自己卧室,用力关上门。
徐稚莹走到丈夫身旁,指指方芳卧室。方得胜摇摇头:“我们这个宝贝女儿,太爱管那不该管的闲事,这不好!很不好!”
“一定要把她引导回到正路。这样下去,很危险的!” 徐稚莹担忧地说。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铁了心,一定要到董集村了解事实真相:为什么一个妇女竟然被铁链套在脖子,那铁链固定在墙上,然后她被关在肮脏黑暗的小屋里,在天寒地冻中只能穿着秋天的衣服,吃的是猪潲一样的冰冷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