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身女作家的心灵生活(十六)
陶洛诵
闻佳在与我简短的几分钟互视与谈话中突兀地提到“牛莉”的名字,并点点头,没有了下文。
牛莉和我共同参加过1967年春节乘火车去新疆乌鲁木齐的“石河子枪击调查”。1967年1月24日,新疆有一个由复原军人组成叫“八野”的保守派组织乘着敞篷卡车随机向路边群众开枪,举国震惊。当时谁都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头,武斗后来成了家常便饭。
男四中高二同学蒋孝愚(此公后来官运亨通,2008年奥委会北京办主任)到我家找我,他和牟志京同班,我当时还不认识牟志京。他领导一个十人的中学生调查团,五男五女,邀我前往,其中一名是我校初三学生牛莉。
闻佳提到牛莉,想必她和牛莉是同班同学,知道我和牛莉一起去过乌鲁木齐,在新疆呆了十天回来后大家都没再联系。几分钟的接触我感到闻佳是个勇敢、沉稳、文雅的女孩。
“你出来!”警察叫我,他们发现了我和闻佳是同学,迅速把我调出二号女牢房,关进西边毗邻的三号女牢房,里面有平妮(平康的妹妹)和邢泓远。严格说,我和邢泓远也是同学,我64年高中考入女附中,邢泓远还在上初三。我们并不认识。邢泓远是东城分局关的人太多,借住西城的,警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我把和闻佳的短暂接触写进“留在世界尽头”里,并把宋提审员用闻佳被判二十年,遇罗克被枪毙来威胁我一事写进书里。
我手里有徐小棣妹妹的两本书,一本是她2007年自己打印的作为我生日礼物寄给我的书,一本是三联书店2012年出版、林达女士作序的“颠倒岁月。”两本书的内容不尽相同,“为无告的闻佳”一文在她自制的书中。
从“为无告的闻佳”一文中我了解到:
闻佳1950年出生,四川人,其父为地主被镇压,(十一届三中全会获平反)母亲改嫁。从四川投奔北京的舅舅,以优异成绩从石油部小学考入师大女附中。
“早在1966年八月,闻佳十六岁的时候,被同班的红卫兵称作'狗崽子',在教室里遭到'斗争'。她的同学动手打她,她的眼镜被打碎。”(摘自王友琴“顾文选”)
1968年,学校动员上山下乡讨论时,她说自己什么农活都不会,下去怎么养活自己?被认为是反对“最高指示”,遭受到批判。
这年冬天,她在校园里自杀未遂,由校方送到北京邮电医院救治,家属接到出院通知,受到校方革委会成员方学邦、丁玉英的阻挠,称自杀问题还要追究,她从医院被直接押回学校,继续监禁在由红卫兵和“革命造反派”看管的校园监狱里。不久,校方在没有通知家属的情况下,把闻佳送进北京西城公安分局拘留所。
1969年4月23日,北京市劳改支队警员李荣兰曾押送她到北京安定医院就诊,明确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病历编号是83872。医生签名是 杨志敏 关佩芳
闻佳并没因精神病被释放,而是在1970年3月5日与遇罗克被枪决的同一批名单里公布:反革命分子闻佳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刑满剥夺政治权利七年。
1970年一月,由林彪副统帅亲自号召的“一打三反”运动开始如火如荼进行,西城分局警察四方大脸,大眼睛,黑皮肤给我上过刑的韩队长一语道破中国法律的本质:
“判你们都是根据形势,形势如果需要,没准儿就把你们给毙了,明儿形势需要,没准儿就把你们给放了!”
闻佳,一个患有重度精神病的花季少女,因为形势需要就给判了!
没过多久,发动“一打三反”运动的林副统帅乘飞机出逃,摔死在外蒙古温都儿汗,成为“文化大革命”最大的反革命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