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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到奈良
日期:1/10/2008 来源:开放 作者:陈破空

陈破空


因为商务,第一次踏上前往日本的行程。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旅行,渴望了解这个神秘的国度。与纽约相比,东京气温略高。十一月底的纽约,已经是冬季的感受,但到达东京时,却还是深秋时节。

东京,从细处感受日本

飞机在夜间到达,灯火正辉煌。置身成田机场的初步感受,是日本式的细腻服务。沉重的行李,转车时,竟有服务生从你手上接过去,尽管服务生普遍瘦小,动作却干净利落。服务生忙碌地奔跑,但几乎在每一个他或她的脸上,都写着微笑,鞠躬礼随处可见。出入机场的巴士,都标有时刻。日本人绝对守时。

成田机场距东京市中心,有一个半小时车程。借此浏览窗外夜景。马上留意到,日本交通,车辆和行人靠左行。据知,在亚洲,只有曾经是英国殖民地的国家和地区,车辆和行人才靠左行。日本不曾做过英殖民地,何以例外?我思忖,日本民族善于学习,大概是在"明治维新"年代,大举学习英国,连"车辆和行人靠左行"这一条,都照搬了。这个猜想,随后从日本朋友那里得到验证。与美国相比,日本的道路相对窄小,大概与日本国土狭小有关吧?随后,我体会到,日本人虽然富有,但却极其节约。道路不宽,却井然有序;旅馆房间窄小,但应有尽有;唯独水资源丰富,也并不浪费。

久闻东京银座大名,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和同事前往游览。但仅仅从外表上看,银座却有些令人失望,无外乎高楼大厦,与世界其他大城市相比,有何区别?当地朋友告诉我,银座是商业区,只有在晚上,才能体会到灯火阑珊或灯红酒绿。原来去错了时间。又被旅日华人朋友告知,看日本,要看细处。

是的,区别在于细处,区别在于人。日本人似乎有"洁癖",把每一条街道,都打理得一尘不染。人们勤于工作,街上并无闲人。日本人处处展现的微笑和耐心,常使我感叹:日本人的脾气怎么这么好?日本治安一流,所到之处,绝无安全顾虑。偶尔见到的"通缉令",竟是关于"赤军",三十多年前就遭到通缉的毛主义极左暴力分子(其头目重信房子浪迹世界之后,于2000年落网)。

隔日参访明治神宫。多座巨大庙宇,掩映在茂密高大的绿树丛中。庙宇一律是褐色的木制结构,树木则是采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珍贵名木。褐色木柱,白色墙壁,幽绿森林,典型的日本色调。明治神宫,是日本人为纪念和供奉一代名君明治天皇(1867至1912年在位)和昭宪皇后所建,构成东京市中心最大一片绿地(70公顷)。

明治天皇,以其闻名于世的"明治维新",雄标日本史册。在位期间,先后经历"大政奉还"(军人执政的德川幕府将国政归还天皇)、日清战争(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设立内阁、制宪、选举国会、经济改革,等等。极大地推动了日本的西化和现代化,使日本成为除西方之外,最早实现宪政(1890年)的东方国家。日本因此迅速崛起,跻身世界强国行列。

还政,不是复辟,而是实现君主立宪制改革,明治天皇的远见和明智,无与伦比。徜徉在高大幽深的林木和宏大安详的庙宇之间,我思绪飘远。日本近代史上的两次和平转型,与中国近代史上的两次流血变迁,形成日本进步与中国落后的逆转。

1867年,当日本各地"倒幕"风声四起的时候,末代将军德川庆喜主动请辞,将政权和平交还天皇,军人统治结束;1868年,天皇军与幕府军对垒于江户(东京),大决战一触即发,两派却最终达成"以国家为重,一致对外"的和平协议,幕府军和平献城,日本国政统一,"明治维新"顺利登场。

1898年,在中国,光绪皇帝和维新派推动"戊戌变法",却遭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保守派政变弹压,"百日维新"于流血中夭折;1911年,百般拖延君主立宪改革的满清王朝,招致民众起义,清廷葬身于革命洪流,中国在流血中走向混乱。

和平与流血,中日道路不同,结局迥异。一个世纪之后,当日本早已成长为成熟的民主化和现代化国家之时,中国仍然在流血:1989年,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保守派,出动三十多万军队,用坦克和机关枪,血洗京城,活生生扼杀了中国民众高涨入云的民主呼声,并极可能使中国丧失了最后一次和平政改的机会。

近代中国落后的根源,究竟是因为中国天生贫弱?列强侵凌?还是因为中国当权者的自私与荒唐?答案不言而喻。

上世纪上半叶,日本国政再度为军人垄断(也是明治维新期间"政改"不彻底留下的最大隐患),终至发动全面的对外侵略战争,为日本铸成历史大错,几乎亡国。美国击败并占领日本后,强制改造日本,使后者成为走和平道路的民主国家。日本自战争的废墟上再度崛起,真正的"和平崛起",很快又成为位居世界第二的经济巨人。

美国和日本,西方和东方最成功的典范。但细究其成功的要素,却大相径庭。美国的成功,以多民族为基础;日本的成功,却是单一民族的杰作。美国的成功,主要表现为开放的世界性;日本的成功,除了开放的世界性,却也保持了深重的东方传统;美国的成功,基于"个人主义"的张扬;日本的成功,却在于"团队精神"的发挥。但共同的要素却是:宪政和民主。很难设想,如果不曾确立宪政与民主,不论美国还是日本,怎能拥有今日的富裕和安稳、强大与和融?

明治神宫的近旁,是原宿,东京年轻人喜欢光顾和聚集的地方。精美的服装、首饰和礼品等,色彩鲜艳,琳琅满目。再次发现,日本女孩子,大都精于打扮。穿戴极尽时髦。那种在各式裙裾与长袜高靴之间、袒露白皙玉腿的摩登女郎装束,原来出自日本。脸上化妆较浓,还大都涂抹腮红。友人介绍,日本女性的观念是,如果外出不打扮,会被认为欠缺礼貌。日本女性,恐怕是世界上妆扮得最漂亮的一族。大概因于此,在日本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美女的比率,显得出奇的高,颇有些让人目不暇接。

大阪,艺术家的居酒屋

搭上子弹头状的新干线,前往大阪。错落有致的民居和似曾相识的田园风光,在车窗外飞掠而过。两个半小时,就穿越了五百公里。列车员前来查票,有两名旅客靠窗熟睡,列车员竟没有叫醒他们。"难道他们睡着了,就不会被查票吗?"我问身边的日本同事。后者解释说:日本人的习惯,是尽量替他人着想,尽量不打搅他人。既然他们睡着了,列车员就不便打搅。在这个解释背后,我还想到一层:这毕竟是一个诚信的民族,大概没有人怀疑谁会逃票。

大阪的地铁,如东京一样,人流滚滚。我想,如此密集人潮,放在许多国家,恐怕都是一个灾难,然而,在日本,却是如此的井然有序。日本人早已被组织起来,无所不在的秩序和团队精神,应是日本强大的根基。

在旅日华人女作家燕子的引导下,我有幸见识了一位叫做岩男进的日本艺术家开设的"居酒屋",就在大阪小巷深处,他自家楼下。据说,他登台演出时,观众上万,粉丝遍地。此时,他和妻子在自家小小的居酒屋里,埋头为客人制作各种精美的日本小吃,并奉上他们自酿的温酒。客人越来越多,夫妻俩手脚不停。异常忙碌,脸上却总能保持谦和的微笑。大多是熟客,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与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燕子告诉我,日本的许多餐馆酒家,都拥有自己的熟客,客人与业主之间,成为经久的朋友,客人对业主无话不说,连跟家里人都不说的话,也可以道与业主,视彼此为心灵之交。

在这间居酒屋,巧遇一群日本左翼作家。他们对日本现实持批评和否定态度,对中国"发展很快"和"经济成就"感到鼓舞。原来,他们怀抱社会主义理想,数十年如一日,不忍放弃。中国不倒的"社会主义旗帜",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当我告诉他们中国贫富分化、贪官污吏丛生、中共专制独裁的中国现实时,他们或者沉默

不语,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在燕子暗示性的阻止下,我没有再说出下面的话:殊不知,今天中国的经济"成功"(如果算得上"成功"的话),乃是放弃社会主义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结果。面对今日中国,又能到哪里去寻找他们怀抱的"社会主义梦想"呢?

听说我从纽约远道而来,居酒屋的主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操起吉他和口琴,为我演奏一曲。就在兼作厨房的吧台后,这位刚才还异常忙碌的厨师,摇身一变,成为一名从容不迫的艺术家,声情并茂地边弹边唱。理想和现实的交响,就回荡在这家小小的居酒屋里。多么自在的人生!我心生感动,也心生羡慕。

说到燕子,这位才华横溢、姿貌出众的中国女作家,竟是一位惊人的"日本通"。她不仅操一口流利的日语,而且对日本文化了如指掌、融会贯通,不论日本历史文化,还是社会生活中的大处小节,她都能提供精确的解析,每令人耳目一新、恍然大悟。

京都,传统与现代的浑成

周日,燕子和她的日本丈夫山田正行博士陪同我游览京都。任职奈良教育大学的山田教授,兼任日本"奥斯威辛和平博物馆"理事长,致力于世界和平事业。经济收入不算丰裕,山田教授却热心援助中国山区的穷孩子。燕子说,每当山田教授从中国山区回到诸如上海一类大城市,看到有人大吃大喝,极尽奢侈浪费,他就感到难过,他不解:为什么?中国富裕的城市人无视穷苦的乡下人?为什么?中国富人不把他们的财富捐给穷人?中国富人为什么活得那般心安理得?

三面环山的京都,作为日本的首都,长达1200年,可谓正宗日本历史与文化中心。这座古老的日本都城,如今,成为传统与现代的绝妙融合。

燕子夫妇首先带我参观京都车站,巨大而繁复的钢架结构,四面延伸,耸入云端,令人有置身迷宫之感。原来,京都车站的设计,呈谷状,中央大厅相对狭窄,但往上看,就愈加开阔,犹如巨大山谷。建筑里,还综合有百货店、美食街、艺术中心、旅馆等。踏上一部接一部的电扶梯,向上攀登,似乎没有尽头。终于登上这座现代感十足的建筑之顶,展现的,又是日本式的庭园,称为"太空广场",可以俯瞰整个京都。京都车站,被誉为现代车站的"经典之作"或"极致代表",确令人叹为观止!

为保持古都风貌,京都禁建高楼,京都车站及其对面的京都塔,是唯独的例外。俯瞰之下,都是古朴的街道和庙宇。下到车站大厅,碰巧赶上了一场日本式婚礼。白纱新娘和西服男子,被簇拥在身着艳丽和服的妇女们和身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们之间。新娘新郎鸣钟为誓,结为良伴。

与外地相比,更多京都女子身着和服,尤其在通往清水寺的山路上,还没有看到山上美景,艳丽的和服女子,早已构成亮丽景观。据燕子夫妇介绍,京都政府鼓励女子穿和服。身着和服的女子,外出乘坐交通等,可享受折扣或其他优惠待遇。为了保持传统,日本人可谓用心良苦!道路两边,有精美的陶器店、扇店、花店等。有的店门口,书着"民间国宝"四字。燕子说:这是日本社会对民间手艺人的承认,如果手艺人技艺非凡,将被天皇册封并以御笔亲题为"民间国宝",代代相传。

在对待传统和外部世界的态度上,中国人和日本人似乎正好相反。日本人既善于学习,又守护传统;中国人既固步自封,又轻易地丢掉传统。以至于,早已实现民主化和现代化的日本,还保持鞠躬礼、和服、茶道、花道等;而坚拒民主与西化的中国,竟又几乎找不到传统文化的影子。更不用说,大量中华文化文物古迹,早已毁于文革,如今所见,大多为赝品(文革后重建)。

没想到,作为日本著名古寺的清水寺,竟是如此明艳!以红色为主,却不是大红,而是那种柔和的红,与黄综合后的红,鲜艳的清丽的红。清水寺及其他群寺,位于京都东山之巅,四面山上,枫叶盛开,红黄染锦,铺洒在起伏如波的叠嶂青峦之间。耀眼的阳光下,漫山遍野的灿烂。金枫如画。锦绣河山,游人如织的季节,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山势险峻,更衬托清水寺的巍峨。"从清水寺的舞台上跳下去",这是一句日本成语,比喻毅然决然的勇气。

明艳的,不只是清水寺,还有位于京都另一端的金阁寺。与明艳的清水寺相比,用金碧辉煌来形容金阁寺,更为恰当。金阁寺倒映在镜湖池里,一个抓拍,就是一张现成的美工明信片。据燕子讲解:供奉在金阁寺舍利殿的舍利子,极为神圣,任何人不得接近,哪怕是来访的外国元首。

游完两处古寺,已是黄昏时分。燕子夫妇带我最后一游:河原町。那是位于京都市中心一条笔直的大街。华灯初上,不曾意料,这条大街,竟是如此的金碧辉煌。大街两边,一律伸出华丽的天棚,即便是下雨天,行人也不必撑伞。各类名牌商店、星级宾馆、高档饭庄,汇聚于此,灯箱闪烁,光影旋转,尽显豪华气派。转眼间,我们又从传统回复现代。河原町大街两旁,还延伸出许多小街,排满商店、礼品店、小餐馆等。还夹杂着小型寺庙,供人们朝拜祈福。燕子介绍:中国寺庙,大多位于远离尘嚣的山岭;日本寺庙,则大多置身平凡闹市。我想,后者的含义,大概是"佛在人间"、"佛在家中"。

奈良,雨幕中的沉思

落雨的清晨,我到达奈良,前往一位日本同事家做客。约好早上十点他们来车站接我。但我从大阪早起,竟提前一小时到了奈良。铭记不打搅他人、不给他人添麻烦的日本文化,我不敢打电话给他们,静静地在车站等了一个小时。

主人特意带我参观已故著名日本作家志贺直哉旧居。志贺直哉,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日本作家之一,我曾读过他的《暗夜行路》,深为那种"心境小说"折服,庆幸能在奈良参访他的故居。简朴的平房,日式的榻榻米,茂林修竹的庭园。雨幕中,庭院一片静谧,仿佛能听见志贺直哉先生沙沙的笔声。我瞥见那低矮的、必须躬身才能进入的院门,想起燕子说的话:躬身进入这道门(有些餐馆和茶馆,也是那样低矮的门),表示人必须谦卑。不管你入门之前,身份是什么,进入这道门,必须脱帽,必须摘下佩剑。进门之后,人人平等。这,大概是日本谦卑文化的一部分。

主人又带我参观一处日本庭院,那里展示的,竟是中国三国时代的文化和文物。啊!久违了,刘备,诸葛亮,赵云!俯身看着那些熟悉的青铜器,在日本的土地上,我的头脑中,竟滚过三国风云。联想到今天的中美日,新三国演义。二战后不久,日本与美国,由生死仇敌变亲密盟邦;中国与美国,却由亲密盟邦变生死仇敌。世界政治版图的演进,令人唏嘘!

实际上,在日本,到处都有中国文化的痕迹。到处是汉语标志,这对旅行日本的中国人来说,颇为方便。日本是在"大化改新"年间,从唐朝引进汉字,汇合后来的外来语,形成独特的日本文字,沿用至今。日本人学习外国并超越外国,即便在文字上也是如此。也是在这次日本之行中,我从燕子那里惊讶地获知,今天,中国所用的许多汉字,竟然反而是从近代日本引进,诸如:工业,农业,物理,化学,科学,民主,党,支部……从近代日本引进的这些汉字,在今天中国的报刊书籍上,竟然高达65%!燕子沉思道:对这一事实,许多中国人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风停雨住。来到东大寺,世界最大的木构建筑,方正宏大,是日本"奈良时代"的象征(奈良作为日本首都,历84年)。当时,中国正处武则天统治的"开元盛世"。日本圣武天皇羡慕大唐洛阳城西的卢舍那大佛,特意在奈良东山建大伽蓝,形成东大寺群庙,建筑完全仿照唐朝标准。建成后,成为日本皇家寺院、佛教总部。中国鉴真和尚东渡后,曾在此讲学。通往东大寺的道路上,遍布鹿群,人鹿相处怡然,打个招呼,便有群鹿上来,亲切如人。

终于能坐在日本家庭的榻榻米上,体会日本家居氛围。主人盛情款待,茶、点心、咖啡、正餐,一道接一道。在这条小街上,这户两层楼祖居,已经传了八十多年,古朴,却坚实。尤其分处入门口和后院的两处生满青苔的天井,格外显得古朴而清新。后院天井里,各类植物、花卉和盆景,错落有致,长势完好,体现主人的细心打理。房间里,挂满了中国唐诗字画。

我对主人感叹:"多么好的房子!就像一个充满历史和文化气息的小博物馆。但是,如果这是在中国,这样的房子,恐怕早就被拆迁了!"主人惊问何故,我说:在当今中国,屋主对他自己居住的房子并没有决定权,只要政府和商人看中哪块地,就可以合谋拆迁,在政府的名义下拆迁,甚至强行拆迁和暴力拆迁。

我略略讲了些发生在中国的拆迁故事,主人全家惊叹连连。我望着这个典型的日本家庭,一对六十开外的父母和一对二十多岁的子女,他们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诚实而谦卑,甚至显得单纯。啊!中国人!日本人!诚实而谦卑的日本人,打造了一个成功而完备的日本;自私、爱占便宜、而自以为精明的中国人,却无数次地,毁了中国。"崛起"后的中国,将会是怎样的呢?

(原载香港《开放》杂志2008年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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