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州长
最近,白小花发现网络上的中国人都在谈论什么“6521”,听上去挺神秘的。除了偶尔买张六合彩票做个发财梦之外,白小花对数字并不敏感。仔细看了才知道人家说的是今年恰逢中国几大政治事件的“整数”纪念。这6代表建国60周年,5代表西藏事件50周年,2代表六四事件20周年,1代表法轮功事件10周年。
白小花知道中国建国的年头长得很,有“口头五千年,书面三千年”的调侃说法。这60年听上去象昙花一现,历史打个哈欠就过去了,谁记得啊?至于西藏,白小花还是花季年龄的时候去过,觉得除了衣着饮食的区别,这“圣土”和中国其他农村地区并没有太大区别,达赖喇嘛就是回去了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家门?法轮功她根本不知道是宗教还是神话,可是她还是为那些因为信仰受打压的人感到不平。
白小花总觉得任何关于中国人的事好象都和政治沾边,充斥网络的各种中文论坛,不管说的是种花还是遛鸟,出国还是恋爱,绕几圈后谈话的总会回到政治话题上,讽刺的是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中最经典的信条却依然是贴在裕泰茶馆柱子上的“莫谈国事”。有趣的是,那些到了“可谈国事”地方的中国人似乎也忘不了这个中国情节,于是纷纷以各自不同的观点象武侠小说似的在虚拟世界里分做了不同门派。
就说这六四吧,那年白小花刚脱红领巾不久,在她的世界里更多的是“郭靖怎么才能学会降龙十八掌剩下的几掌”这样的问题。大学生们上街的时候她觉得很新鲜,只见男男女女个个情绪高昂,不时呼喊口号,内容有“反官倒”“康华公司公开帐目”什么的,有的还说是“徒步声援”,那来路必是很远的。那时候白小花不知道什么是官倒,可大人们说起来就义愤填膺的样子,必定不是好事。白小花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有人自个儿上街游行的。很快,游行的学生们就把市里的广场变成了纸花,挽联和诗歌演讲的地方。
白小花记得四月里和老爸去过广场一次。正当老爸专心致志地读着学生们的诗作时,白小花看见一些神情严肃的大人一边抄录,一边拍照,还不时小声交谈。白小花拉拉老爸的肘,低声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老白瞟了一眼:“特务!”老爸的回答让白小花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个月来大学生们在街上来来往往并没有人阻拦啊?派特务干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老爸:“学生们不会有好结果?”几代人吃尽了共产党苦头的老爸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白小花的家人对政府及其行为走向是有深刻体会的。吃一堑,长一智,所以白小花从童年起就对在公开场合“莫谈国事”的中国口诀烂熟于胸。家人让白小花明白周围的环境充满了耳朵和眼睛,“稍不留神就要倒大霉!”这样的教导和训练下,当白小花的同学,一个爱打排球队的大眼睛姑娘兴致勃勃地问她:“学生和政府,你支持哪一边?”,白小花连头都不抬:“我对政治不敢兴趣!”不知道除了中国,在世界上的其它地方,有没有十三岁的孩子会以如此冷淡的口吻说出如此“成熟”的话?套句时髦用语,这就是中国环境造就的山寨版“知行合一”吧?
后来事情就越闹越大了,向来有收听“敌台”习惯的白小花的家里,天天都是“美国之音”的报道,城里也风传戒严部队要开杀戒。那是六月三日的深夜,白小花之今都记得清清楚楚。被政府称作“造谣之音”的“美国之音”广播说天安门广场上开枪了,“自动武器开火至少有三分钟。”白小花坐在外婆的大圈椅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真的开枪啦!真的开枪了!”虽然还没有动过真枪,可小小年龄的白小花也想象得出“三分钟的连续开火”是什么概念:那杀人还不跟割草似的!
星期一早上白小花上学,路边的电杆上贴了些模模糊糊的复印照片,看起来象是拿枪的士兵,可放学时这些照片就被撕了。语文老师紧跟时事,命题作文是“给戒严部队的慰问信”。白小花最恨这种无聊的作文,每次都得象挤牙膏一样从大脑里编出些文字交差。虽然她心里问:“杀了那么多人还要人慰问?!”,可笔头上还是得写上“亲爱的戒严部队叔叔”这种恶心文字。更重要的是,在学校里这样的想法对谁也不能说。接下来事件的发展被定性为“反革命暴乱”,就象白小花和老爸预料中的一样,学生们不幸地“倒了大霉”。
十几年后,白小花飘洋过海离开了中国。可新的环境给她的第一印象居然还是由那个“中国口诀”开始的。那天白小花和她温哥华的好友在网上聊天,可谈了一会儿白小花就发现自己又犯中国人的“政治病”了。就在她刚要习惯性地“欲言又止”,提防政府的“顺风耳”时,白小花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搞什么啊?现在谁还听咱们谈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温哥华那头的好友发了一个“大笑”的符号回应。
虽然到了“可谈国事”甚至是“请谈国事”的地方,可白小花渐渐地发现自己的“中国政治病”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因为有海滩可以跑步,有娱乐电影可看,周末有朋友到访考验厨艺,有各种书读,几十个频道的电视节目,院子里可以种大葱,芫荽,还有公历农历新年,圣诞节,狂欢节,复活节,攒了钱还可以去逛香榭丽舍,听纽约爵士,看阿根廷探戈……那些曾经直接或间接压在她肩头的中国重担,那些鬼魂似的阴影不知不觉离她远去了。白小花的中国伤痛似乎就这样被新的生活愈合,她也很少再想起那个曾让她目瞪口呆的六四夜晚。
似乎为了证明作为中国人是注定不能抛开中国情结的,两年前的一天白小花打开历史频道,发现播的是六四专辑。这是白小花自那些被撕去的模糊照片后第一次看到关于那个血腥夜晚的直观图像,片子播完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白小花知道死者不能复生,那活着的又能做些什么?“至少不能忘记!”她这样对自己说。在她的世界里,这其实不过是个体应有的良心,是超越所谓政治和爱国主义的。
接下来发生的就比较有喜剧色彩了。在自己所谓的原则驱使下,白小花最近就和虚拟世界里的几个“反派”人物就“六四”大打出手。白小花的老外先生发现了妻子最近在电脑面前的“时而大笑”,“时而痛骂”的反常表现,
他问道:“你在和谁吵架呢?” “坏人!说话跟不经大脑的teenager一样!” “那不理他们就好了,难道要象他们看齐,也作teenager?” “你不知道他们说话多恶毒!什么枪毙,打死啊!” “那你回敬了些什么?” “我吐浓痰啊,说他们尿裤子啊……”
先生大笑了起来:“你自己听听?难道你不也是一个teenager?”
白小花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虽然很不好意思可还是说:“他们说‘六四是强国家军用物资的活该结果’,太没良心了!”
“什么?”老外先生的笑容凝固住了,感叹道:“真有人这样说?难道没看过六四杀人的真实画面?”
“所以我才和他们没道理可讲,就朝他们吐痰喽!”白小花孩子似地嘟哝道。
网络上有人动员在六四那天穿白衣服纪念,白小花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绝妙主意。要是十几亿人都在同一天穿一件白衣服,这个如此简单如此渺小的行为所传达的信息该有多震撼?难道政府颁布“不准穿白衣”的规定?如果要镇压十几亿白衣服,是不是得朝自己扔原子弹?
□读者投稿
相关链接:
CND89六·四纪念馆 http://museums.cnd.org/China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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