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师友:
章诒和先生的声明公布已近一周,她希望邬先生能有一个起码的解释和澄清,但后者至今仍无任何回应。国内传媒仍在保持沉默,网上讨论受到限制,新的文章难以上传,原帖则多半被锁,甚至被直接删除。
时代确实进步了,因为禁书的作者不再感到有罪和恐惧,而施暴者却丧失了起码的自信。《伶人往事》虽已被禁,但渠道里的书仍在销售,这就是变化。见证了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以来若干文化掌故的人们,以及对刘宾雁等前辈知识分子有些许了解的人们,想必都能感受到这一变化。
出生于1954年的邬先生,作为文革的亲身经历者,不会忘记中世纪的黑暗和苦难,不该忽视宽容给社会带来的变化;出身于南京大学的邬先生,作为噩梦醒来的首批读书人,不应漠视言论自由对于法治社会的意义,更不该把日常的查禁书刊视为家常便饭,因为这是非法的和不体面的。
在声明发表之前,章诒和先生曾对邬先生的发言进行过认真的核实,她确信文中使用的直接引语是真实的,之所以还要对“声明”做出进一步的说明,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能得到邬先生的答复。
我们认为,这也是邬先生面对良知和历史的机遇,因为对一个人来说,当不当得了官与做不做得好人相比,后者显然更为重要。 谢谢关注。
浦志强 2007年1月25日
我没有了退路 ——关于“声明”的说明
章诒和
私下里聊天,人们都爱提起我的父亲,认为我的性格与父亲有点儿像,我常为此辩解。我说:不能看表面,我和我父亲有着质的差异。他是职业政治家、社会活动家;而我呢,是一个毫无政治抱负的人,既没有“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的现实盘算,也没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焦忧。父亲的政治头脑,特别是他的组织才干(长期担任中国民主同盟的秘书长和组织部长),都没有遗传给我。我一生的兴趣和一点点小聪明,都在艺术上。我敏感于人的内心情感,敏感于色彩,敏感于细节,敏感于韵律,即使在监狱里,我还是那么喜欢天空,喜欢飞鸟,喜欢薄雾……看着看着,甚至能忘了自己是囚徒。我这辈子唯一的本事就是讲故事,讲细节,讲往事。由于专业的缘故,我还特别喜欢梨园行,伶人美丽,动人,几乎每个人都很独特。所以,这本书就是这种兴趣和热情的表达。但是,就是这样一本写梨园行的书也被禁了。而邬先生却说:“这个人的书不能出!”这话是什么意思?用“文革”的语言讲,就是要“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就是“你章诒和这辈子别给我写东西”。所以,是邬先生把我逼到死角里,我没有了退路。
“声明”发表以后,很多人关切我的生活情状。从香港、台湾、美国、日本、西班牙、沙特、利比亚等地来电询问。网上议论热烈。而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和朋友则异常担忧。他们要组织一个送饭组,说:“愚愚(我的小名),你若被抓了,我们排着队给你送牢饭。”我听了很伤心,事情不会闹到这一步的,毕竟现在中国的法制状况,比我坐牢的时候进步多了。但是他们准备这样做说明什么呢?——说明了长期以来,对知识分子的打击迫害,在他们心头堆积的阴影并没有消失,人们仍然有所恐惧。我深感悲哀。为了这个悲哀,我也要站起来。 我的“声明”是极其郑重的,希望邬先生能给我一个郑重的答复。请邬先生答复我:
一,您是否在会上点了我? 二,您是否说了“这个人的书不能出”这句话? 三,无论是封杀我,还是封杀书,您能否启动法律程序通知我,我随时恭候。
十多天过去了,毫无音信。这不由得使我想起《往事并不如烟》。据可靠消息,为了“往事”,李长春先生主持了一个会议。会上,前新闻署负责人表态,说(大意):自己这个部门只能管出版社,管不了作者。事情推到了文化部,文化部一位副部长说(大意):章诒和已经退休,再说写书属于业余之事,不好管。既然事情是由中央统战部提出的——当时一位统战部副部长是把“往事”定性为“反党宣言”的,于是,李长春先生决定这烂摊子还是由统战部来收拾。最后,统战部托人找到我哥哥(时任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请他转告我这个妹妹:今后就不要再写了——这就是“往事”的结局。我想:这次新闻署该出面了吧?好汉做事好汉当,邬先生会登场吧?
查禁书刊,不是不可以,但要有法可依,这种依法不是某领导人的一句话,不是某个上级机关给下属单位打个匿名通知电话,也不是给杂志社或出版社下个简单粗野的书面指示。它应该是一个法的程序,这个程序应该是严格依据公开法律的,应该是一个独立、公开、公正的司法程序,这是最基本的程序正义。如果是按着这种严密的法定程序查禁《伶人往事》,即使查禁错了,我也可以尊重司法。
2007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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