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希望始终不渝,在远方高歌” ——献给受难者母亲的诗
茉莉
又是提名诺贝尔奖候选人的时节。全美学自联——一个纯粹由无私奉献的义工们组成的人权组织,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发表“推动天安门母亲角逐诺贝尔和平奖的倡议”。在一个正义女神双腿麻痹行动迟缓的严峻时期,天安门母亲群体坚忍不拔地为正义抗争。漫长的十五年过去,她们在悲哀中逐渐衰老的命运,再一次撞击我们麻木而脆弱的心灵。
如果说在中外文学中有什么作品可以安慰受难者母亲的话,我首先推荐阿赫玛托娃写于大恐怖时期的代表作——《安魂曲》。写这首诗时,被誉为“俄国诗歌的月亮”的阿赫玛托娃,本人就是一个囚徒的母亲,这首诗的产生,出于她对另一位受难者家属的承诺。
1938年3月,阿赫玛托娃的前夫被枪杀之后,儿子也再次被斯大林囚禁,仅仅是因为他是阿赫玛托娃的儿子。女诗人这样描绘自己的悲苦:“这是一个病恹恹的女人,/这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丈夫进坟墓,儿子入监狱,/……”
在列宁格勒监狱的大门口,包着围巾的阿赫玛托娃,拖着病弱的身躯,在长长的犯人家属队伍中排队,等待探望儿子。在《安魂曲》的献辞中,她吟诵着:“在这类痛苦面前/高山低头、大河断流,/但牢门紧闭,/‘苦役的洞穴’/和催命的焦愁藏在门后。”
一位同在寒风中冻得嘴唇发紫的妇女,认出了探监的女诗人,她凑近阿赫玛托娃的耳朵低声问道:“您能描写这儿的场景吗?”阿赫玛托娃回答说:“能。”一丝“曾经有过的笑意”掠过了那位妇女的脸上。正是那位受难者家属启示了阿赫玛托娃,使她意识到,她不仅需要在苦难面前保持她的信念、尊严和高贵,同时,作为一个富有才能的诗人,她还需要承担书写和记录苦难的责任。
于是,她开始写作《安魂曲》,以典雅的诗歌,为生活在地狱中的人们建立一座肃穆的纪念碑。这首诗是在非常危险的处境中写的,她不得不每写几个片段,就找自己最可靠的朋友背诵下来,在脑子里“存盘”,然后再毁弃手稿。这首四十多年后才得以问世的长诗,标志着阿赫玛托娃从早期爱情诗歌的纤巧和感伤,走向坚韧和凝重,它极大地丰富了“抒情的历史主义”诗歌传统。
令笔者感到惊异的,不仅仅是阿赫玛托娃以绝美的诗句,博大恢弘的气势,把俄罗斯母亲的苦难,塑造成一座青铜雕像,更由于她在那样看不到希望的黑暗时期,仍然为希望讴歌:
“我们起床,仿佛是去赶早晨的弥撒, 我们在荒漠了的首都走过, 在那儿相逢,比死人更了无生气。 涅瓦河烟雾茫茫,太阳暗淡, 但希望始终不渝,在远方高歌。”
连太阳都黯淡了,阿赫玛托娃不肯黯淡自己始终不渝的希望。当她那个诗歌圈子里的不少朋友陆续死去,就连和她同被称为“普希金的妹妹”的茨维塔耶娃也被迫自杀,阿赫玛托娃却坚持活下去。怀着巨大的母爱,怀着对俄罗斯人民的爱,阿赫玛托娃直面苦难,她不相信黑暗会永远笼罩俄罗斯。
作为整个俄罗斯受难者母亲的代表,她的坚忍使她熬到黎明。1965年,身披鲜红的斗蓬式博士服,阿赫玛托娃在英国牛津大学接受荣誉学位。主人用拉丁语致欢迎词,将她与古希腊的萨福相提并论。
同样是死亡之星高悬的命运,同样是用流血的双足在荆棘的路上行走,中国的天安门母亲,和俄罗斯母亲一样承受深重的苦难。我祈祷有那么一天,她们会前来北欧,聆听主人用挪威语致的颁奖词,把她们和历史上所有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一起颂扬。
让《安魂曲》安慰所有献出自己孩子的母亲:“……但希望始终不渝,在远方高歌。”
05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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