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夏


在金融危机的风暴中，美国的经济岌岌可危。布什总统警告说，如果政府不再出面救市，任凭各大金融机构多米诺骨牌版地倒下去，美国就有可能陷入经济危机。

面对着国家的经济险情和个人日益缩水的财产——包括房地产、对冲基金、股票等等，美国的普通人感到既愤怒又迷茫。愤怒的是，这些年来他们眼见华尔街在大把地捞钱同时又漫无节制地花钱，似乎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对社会完全没有责任感。到了今天，政府也就是纳税人不得不出手去拯救那些在他们看来活该下地狱的人，而这些败家子们在临走前还在要求以百万为单位的补偿；迷茫的是，他们明白这次危机是否能够顺利解决关系到个人与国家甚至世界的前途与命运，但是政府即便将七千亿美元的纳税人的巨款，对经济能够起到挽救的作用吗？这会不会是华尔街通过政府来再次将普通人的钱圈走？美国的经济和国际地位会不会就此衰落下去？还在不久以前，美国的衰落只是极少数危言耸听者的不和谐的警告，到如今这种危机感已经普遍地压在多数的美国人心头。

在历史上，一个民族的兴起和衰落往往出于同样的因素。罗马人的小农和城邦式民主为社会带来了活力，也为国家对外征服提供了兵源；而在征服中诞生的罗马帝国却摧毁了原本的经济与政治制度，最后将帝国推向了衰亡。游牧的蒙古人中产生了精良的骑兵和恒久的扩张欲；然而习惯于居无定所的游牧人却最终不知道怎样维持一个稳定的帝国。兴与衰是一件事物的两面，是一部历史的两端。

美国作为一个庞大的经济帝国之兴起，有人认为兴于资源，有人认为兴于二战之后的机遇。其实很多人早已看到，美国的兴盛起源于这个民族强烈的道德感。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两本书中都有非常经典的论述。美国人的勤劳、节俭、精明、守信誉、笃信宗教等等特性，是美国之所以能够强大的根本原因。美国人热爱赚钱也热爱工作，却鄙视纵欲。疯狂工作却在生活上洁身自好的实业家，比如当年的石油大王洛克菲勒、汽车大王福特、沃尔玛的始祖沃顿，都是美国普通人的偶像。同时，美国人爱冒险、爱投机，却反对不负责任。最典型的实例之一，便是当初杜鲁门总统未从政的时候曾经开过男子服装店。该店在经济萧条中受到冲击而难以维持。杜鲁门却坚决不肯宣告破产，因为他打算一笔笔还清所有的债务。

的确，发源于新教伦理的强烈的道德感是美国人与欧洲大陆人之间的明显区别。欧洲那些辉煌的宫殿和建筑，在美国人眼里往往是压榨人民、挥霍无度的权力的象征；欧洲人“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保障制度，在美国多数人看来是在鼓励懒惰、扼杀个人的创造性；欧洲人对宗教的淡漠，被美国人认为是社会道德没落的体现。

美国人生活中的节俭、精细、自我约束的道德观念近年来遭到了两场大的经济泡沫的冲击。第一是克林顿时代的网络泡沫。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做网络和电子商务最容易发家。许多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便轻而易举地赚进了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一时间，网络公司遍地都是，科技股的价格火箭般上升。在完全没有学会盈利、学会打开市场之前，许多网络公司的人先学会了花钱。依靠似乎是轻而易举得来的投资，网络公司树立了天价工资与豪华消费的榜样。结果，2000年以后，网络泡沫破灭，纳斯达克指数从最高的五千一百多点，到两年多后跌破一千二百点。到2008年也只有二千点出头。

网络泡沫的余震犹在，房地产泡沫又开始了。事实上，网络泡沫在某种程度上引发了房地产泡沫。1998年，网络和高科技公司集中的加利福尼亚的住房的实际价格开始以每年超过百分之十的速度在上涨，2001年之后，这种现象波及到了所有人口比较密集的地区。从2001至2005年，房价越来越高，到处都盖起了豪华的住宅。在低息贷款的吸引下，普通人也开始大量借钱买房，期待房子永远升值。不仅如此，用不断抵押住房来贷款消费也蔚然成风。而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是华尔街投资银行中的人。除了极少数人之外，那些在华尔街呼风唤雨的人并不拥有银行。他们的利益，在于让银行中的钱流动。只要贷款能够出手，他们就有高工资和高奖金，哪怕那些贷款的风险很大。他们中那些职位最高的人还有“黄金降落伞”，即便将生意做得陪了大本，临走的时候还能得到以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美元为单位的补偿金。

在网络泡沫和房地产泡沫中成长起来了整整一代新的美国人。勤恳工作或者兴办实业已经不再是他们对前途的期待。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刚出校门就希望能够在一、两年之内挣到六位数的工资。二十几岁的名牌法学院的毕业生，到商业律师事务所工作起薪要十五、六万，商学院毕业生到了华尔街的投资银行连工资带奖金拿个二、三十万稀松平常。住一百万以上的房子、开十几万的名车、坐头等舱去旅游，等等诸如此类已经成了他们预期中的消费方式。这批人对新教伦理的传统道德观念嗤之以鼻，在政治上和生活方式上往往以极端的自由派自居。可他们是新一代人心目中的英雄。

也许这次的金融危机能够唤起美国主流社会的道德危机感？或者新一代美国人会就此重新发现他们祖辈得以成功的伦理基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危机就可能会成为美国的转机。否则，美国的真正低谷还在前面。

（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