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属于人间仙境的地方,暴雨过后,灾难降临:数百万立方米的山体一瞬间崩塌,一条5公里长,300米宽,两层楼房厚的泥石流,顺四条沟倾泻而下,咆哮著奔向主流河道:8月9日凌晨,甘肃舟曲,人还在睡梦里,地质灾难降临。
这样的崩塌如若发生在荒无人烟之地,就算填没峡谷、堵塞江河、形成堰塞,结果也就是溪流另寻出路,小流域地形地貌改变。不幸这回这750万立米泥石下泄并且覆盖的,是一座人群聚居的县城,于是发生我们说的另一个意义上的灾害:村镇、学校、住房夷为平地,数万人受灾、数千生命殒灭。
前一个意义上的崩塌,本是地球生命运动的一部分。它比人类进化的历史,要久远得多。眼下不停地出现在报纸头条上的“灾难”,实指后一个意义上“自然现像”对人类生命、财富的毁灭:此类威胁,固然能在史前神话中找到模糊的记载,“洪水滔天”、“天柱折,地维绝”……到了近现代,可是真切得多了——或者换个说法,自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以来,地球人不仅数目陡涨、更在生活方式上无止境地追逐“高标准”“高品位”:比方说,室内须与外部隔绝,无论冬夏温度永远是24度;比方说,水、电、气一应俱全的居住面积人均30米都嫌太少;比方说,距离不够百米就要用车,六缸、八缸、豪华加长……直至私家飞机——面对人类的浅薄贪婪,地球无语。祂只以自己的方式,忍耐再忍耐。忍耐超过极限,开头会温和地示以颜色,接著勃然变色,到最后,就是暴怒之下的发威了。
像每次一样,对这回的舟曲泥石流,政府、解放军赶赴一线,全国百姓众志成城。悬心兼解囊之外,大家总难免弱弱地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呀?”——坐落于白龙江畔的舟曲县,不用说明洪武年间层峦叠嶂的羌水“西固城”,不用说红军长征经过的万山皆翠两河口哈达铺,到了上世纪50年代,还是林木森森,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湿润……怎么到了中华崛起的21世纪,竟然灾难性地崩塌个不住不休。
崩塌十多个小时后,官员给出通报。州委书记说:“‘5?12’特大地震致使山体松垮,半年多长期干旱,加之瞬间性强降暴雨,是造成这次特大自然灾害”;国土资源部长指出灾害发生五大原因:地质地貌、邻近区域地震、气候干旱、瞬时强降雨,第五项,特具独创性,依他之见,归结为地质灾害的无组织无纪律,也即最让官员们头疼的“隐蔽性、突发性和难以排查”的“自由的特征”。对于“后果如此严重”,他们认为还因为“当地群众防灾避灾意识普遍不强,当灾难降临时毫无防备”。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当政者对1960年代饿死数千万人的大饥荒的阐述:三年自然灾害! 但中国毕竟到了2010年。媒体、科学家,包括一线官员,都开始不愿或者不敢这么玩了 。 舟曲水土保持局局长直指“掠夺式的森林过度采伐”。不仅1950年代的“大炼钢铁”、“以粮为纲”,舟曲县县长在08年就已经招认“我们舟曲过去为国家贡献了上百亿立方的木材”。
树砍光了,“伐木产业”叫停,那就挖矿、挖石材,最后把目光转向奔腾的江水:怎么能让票子白白流掉?招商引资啊,跑水圈地啊,谁先下手谁得利。眼下,白龙江流域已有上千座水电站,舟曲段就有36座。地质学家杨勇说,白龙江上游和支流兴建的水利工程项目,不仅开挖施工导致当地地质结构松动,沿途随地倾倒的工程废渣,加入山体崩塌,成为泥石流的构成部分。 虽说森林与水电工业占了县财政的绝对大头,并没有富了当地百姓:“占全县总人口的89.1%农业人口”,仍须土里刨食,“通过开垦陡坡地增加土地面积而获得利益”——“使舟曲的地质环境遭到严重破坏”。 国务院发布公告,8月15日将举行全国哀悼活动。当我们目注一面面哀悼的下半旗,或许会想起一首舟曲羌人几年前唱过的歌:
一条万古长流的江河, 一条满载悲欢离合的河, 一条维系了两岸儿女生命的河, 一条哭干了眼泪的河。
每年的5月是钓鱼的好时节, 沿岸的柳阴下到处可见嬉戏的儿童和悠闲的钓鱼者, 白龙江里的鱼,鲜美。 如今,有良心的人们你们去看看—— 到处都是干涸的河床, 还有裸露的岩渣,光秃的山头。
舟曲地质灾难,究竟该怨老天,还是怨体制、怨贪官、怨教育、怨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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