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委员会举行了和平奖颁奖典礼,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国代表和海外民运人士云集奥斯陆,在童音绕樑、壁炉冬暖的氛围中,看著室外漫天风雪,想著锦州监狱中的刘晓波先生,心有戚戚,老泪暗流。
很多人所知道的刘晓波是这样的:民运人士,作家,天安门四君子之一,政治犯,发表零八宪章,主张和平理性渐进政治改革,建立民主宪政联邦中国。然而,很多人对於他的人生歷程和心灵变化所知甚少,甚至对於他对反对运动的基本看法也少有深入理解。只有掌握这两个细节,才能瞭解刘晓波在今天中国民主运动的重要意义,绝不仅止於和平、理性、非暴力等思想而已。
先谈刘晓波的心路歷程。八十年代末期,他批判李泽厚,成为文坛黑马而乍露锋芒,借用西方文化批判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共独裁制度。六四前,他在接受杂誌採访时,指出中国需要成为“三百年殖民地”才可脱胎换骨,饱受各方无情责难,至今不息。该等批评未免言过其实,刘君只是年少轻狂。六四后,他曾说没有目睹死人,他被逮捕后又写了悔过书,后来才猛然自省,悔恨万分,而这种哀怨和愧疚一直缠绕著他的心灵。他在《来自坟墓的震撼》中写道:“一进家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迫不及待地翻开《见证屠杀寻找正义》读起来,从读第一页开始,我的眼睛就湿了。我是在泪水中念给刘霞听的,几乎每读一小段都要因哽咽而中断,我已记不清中断了多少次,每一次中断时的沉默都有死一样的寂静,都能听到亡灵们在地下发出的冤哭,那麼微弱、那麼无助、那麼撕心裂肺...我这十年来,时时被负罪感所困扰。在秦城监狱我出卖了亡灵们的血,写了悔罪书。出狱后,我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臭名,得到过多方的关怀。而那些普通的死难者呢,那些至今仍在牢狱之中的无名者呢,他们得到过什麼?每每念及此,我都不敢往自己的灵魂深处望一眼,那里面有太多的懦弱、自私、谎言和无耻。”
做对事,不可敬。做错事,不可怕。做错事,硬说做对,死不悔改,残害忠良,最可怕。做错事,肯悔过和补正,肯道歉和赎罪,不怕冷嘲热讽,不求个人譭誉,只求问心无愧,这才是最可敬的人格。刘晓波,一路走来未必如一,但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如此高贵人格,值得世人尊敬,夫復何求?夫復何憾?中共掌权者,你们明白吗?
再谈刘晓波争取民主的策略。眾所周知,刘晓波主张以和平手段,促进民间自由理性公民力量,引导中国政治改革。但刘晓波又是怎样理解所谓党内开明派和民间抗争力量的关係呢?怎样看待公民争取民主的策略呢?他在《中国当代政治与中国知识份子》一书写道:“推翻专制主义的力量和武器决不能在专制主义的内部去寻找,改变现存政体的希望也决不在执政党内部的开明人士,而只能在越来越壮大的民主要求和行动之中,在全中国人对专制主义的不妥协的反抗之中”;“批判长期的独裁政体,以毫不妥协的态度争取政治的民主化;批判愚昧的大眾,清除专制政治赖以存在的土壤,唤起全社会的觉醒;最主要的批判是知识份子的自我反省,使知识份子群体摆脱依服於权力的政治性人格”;“中国之彻底改革…只能以废除社会主义公有制、废除作为思想独裁的马克思主义和废除一党专制。即便不能马上废除,起码目标要明确,在坚定这种明确的目标的指导下,逐步地、策略地废除”。正是由於上述理念,他在今年一月四日,才会在监狱中会见律师时说道:“我相信我所从事的事业是正义的,中国终有一天会成为自由民主的国家,所有人都生活在没有恐惧的阳光下,为此,我付出了代价,但我无怨无悔。在一个独裁国家中,对一个追求自由的知识份子来讲,监狱是通向自由的第一道门槛,我已经迈进了这道门槛,自由就不会太遥远了。”这正是刘晓波的錚錚风骨,但愿部分观礼人士读其文而能有所啟发。
刘晓波在《雨中的我——给霞》一诗写道:“我害怕每一种悄然的变化,更无力承受,任何英雄式的壮举,引起上帝的关注,是一厢情愿的自虐,没有智慧去褻瀆的我,只能点燃一枝烟。”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我们无需给他溢美过誉之讚词。只要志士仁人奋发向上,坚持不懈,争取民主,唤醒群眾,等待时机,终能拨云见日,向六四亡灵致敬。
(作者桑普,香港政治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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