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长江路南北货地块位于市中心,包括陆家里、韩家巷、花家巷、估衣廊、廊后街和长江路40号等一大片居民区,住户为1100户左右。这片地区属于南京市的黄金地段,因此也就成了“弱肉强食”的是非之地。势力强大的开发商和政府与势单力薄的被拆迁户在这里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自从今年这里进行商业开发以来,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野蛮强拆——翁彪死亡后野蛮强拆嘎然而止——变相强拆抬头——新的冲突发生——胶着状态。
经过一番折腾,这里如今已经是断臂残垣,但依然有200多百户人家因为种种无法解决的困难,不能接受他们认为根本难以承受的拆迁条件,继续苟活在这断臂残垣之中。危房的威胁、垃圾的包围、财产的失窃、电话的骚扰,更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在这里,记者为世人实录如下几个镜头。镜头一:长江路40号后五楼,一座七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楼里还有8户人家
朱先生一家住在四楼,然而五楼的楼顶已经被掀掉了(拆迁公司通行的做法是:只要有一户搬走,不论其上下左右是否还有住户,就立即把这户的房屋结构破坏,对顶楼的住户还要将房顶掀掉。)。朱先生说:“我楼上这家是8月上旬搬走的,8月13号拆迁公司就来把他家的房顶扒了,从那时起我家就开始漏水。我赶紧买了油布把漏水的地方挡起来,又找来一口大缸放在漏雨严重的位置接水。11月22日他们又来扒房顶,我当时就坐在楼顶上说,你们要扒就连我一起扒好了,我现在连生活都困难,哪有钱买房子?反正也没有去处,我也无所谓了------”
房间到处漏水,电器受潮不能用了,大橱被淋湿后坏了,屋内一片狼籍,生病的妻子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与朱先生境况差不多的,还住在这座危楼中的还有另外七户。
镜头二:长江路40号一座二层楼,潮湿的房子和87岁的老人
推开这里一家居民的房门,一股浓浓的卫生香味伴着潮湿的霉味迎面扑来。一张单人床靠在房屋渗水的墙角,床上坐着一位87岁的老奶奶,目光呆滞,行走艰难。这是个被建筑垃圾包围着的家,楼上一家搬走后,楼顶被掀,住在一楼的人家就漏雨、渗水。
老奶奶的儿子是这家的户主,姓高。
“我今年64岁,原来身体相当好的,1997年退下来后就和妻子坚持锻炼身体,没想到今年遇到拆房子,我为今后的居所发愁,人家说我几个月里老了5岁都不止。翁彪事件之前,我家前后的估衣廊和廊后街在拆迁的时候,天天发生暴力事件,我87岁的老母亲被那个场面吓得浑身发抖,现在像得了精神病一样,我一会儿工夫不在家,她就哭,大小便失禁------”
“我们跟开发商还没有谈妥,一家人还住在这里,围墙和储藏室就都被扒掉了。”
记者:中央关于拆迁问题的一些纠偏指示下来以后,这里的变化大吗?
高:没什么实质变化。他们还是要强迫我们接受南京市政府的“203号令”,按照这个拆迁规定我们根本不可能再买得起住房。
高妻:他们现在是派农民工来砸我们的房子,我们对农民工说,咱们都是穷人,不要互相伤害啊,农民工说:“我们被逼的没办法,不来砸你们的房子就没饭吃。”
镜头三:韩家巷、花家巷来“拆违建”的人说:“就是要叫你们不好受”
11月17日早晨,城管、公安、农民工,一行五六十号人马来到这里,任务是拆除违章建筑。
两位年纪大的居民说:
“所谓的违章建筑就是筒子楼旁边的小坯子,盖了几十年了,比他们(来拆除的人)的年龄都大,早干嘛去了?”
“这里原来是一些私人住宅,解放后政府收回来了,后来一些下放回城的人没有住处,就在院子周围搭了小房坯,几十年了也没有人管,现在以拆违章建筑为理由,给我们这些没有动迁的人增加压力。这样一拆,不仅我们的居住条件更糟糕,连外出的路都被建筑垃圾堵死。”
那天,现场出现争吵、对峙的局面,花家巷6号一位70多岁的老人,气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这是一位已经身患癌症的老人,他38岁的儿子也已经患了癌症,他的老伴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行走艰难。
一位女居民怒不可遏地对着一大帮“拆违建”的人说:“你们来的人太多了,用不着,来一个就行了,带上一挺机关枪,对着我们扫一下就是了!何必这样浪费人力物力?”
另一位女居民说:“这些房子本来不是要拆了吗?还放这个‘挺尸屁’干嘛?”
镜头四:韩家巷1号,拆迁公司的人说:“我们又没砸你家。”
这里的一座七层的居民楼是南京市机械局的宿舍。晚上,家家户户还亮着灯,老远就可以看到屋顶上透着亮光的夜色——楼顶已经被掀了。楼道里漏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着。7楼被掀掉屋顶的房屋质量、套型都不错,有两间朝南的大房子,墙上的粉刷很新,屋顶四边是刻花的装饰。“我搞不懂,国家这么穷,老百姓日子过的不富裕,这样的房子为什么就非拆不可?”一位女居民如是说。
被掀掉屋顶的这一户的楼下,住着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是去年10月装修的房子,11月结的婚。走进他们的家,记者看到崭新的卧室、小客厅、厨房,都漏水、渗水。
拆迁公司的人说:“我们又没砸你家。”“这个楼都买掉了,为什么不能砸?如果你们阻拦,我们马上让执法人员来!”居民们手里攥着的租赁证,按期交了租金,房子却易了主。
镜头五:廊后街,砸楼的人道:“哪户走了我们就有权力拆哪户。”
11月17号早上七点多,有人拿着大锤来拆这里一幢五层居民楼的楼顶。住在这里的一位70多岁的老人王先生上去阻拦他们说,我们还住在这里没走呢,你们这样砸楼顶,我们的安全怎么保障?砸楼的人回答道:“哪户走了我们就有权力拆哪户。”接着拆迁公司的“黄副总”问这位老人:“砸的是跟你家垂直的楼顶吗?”
老人回答说:“我虽然家住在三楼,但是楼顶是整个建筑的核心,是所有住户的楼顶,人还没走你就拆,怎么能保证不出危险、不漏雨?再说楼顶也是公共面积,不应该当作一个住户来拆。”
“黄副总”说:“我们敲绝对保证你们安全。”于是大锤依然故我地砸着,王先生的老伴说:“没办法,如果不出人命,没人奈何得了他们。现在他们砸楼顶,我们就只好躲出去。”
镜头六:陆家里17号被刷了140多个“拆”!!!
11月16日,一大早,拆迁公司的人来到陆家里17号,用一种气味难闻的黑色油漆,在这座有30户住家的居民楼涂鸦。从地上到墙面,从楼里到楼外,总共刷了140多个“拆”字。仅一单元的楼道里,从一楼到六楼,一共刷了75个“拆”字。
一位住户说,我74岁了,49年解放我20岁,从20岁开始到现在历次运动我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我也受到了冲击,当时我家里贴满了“打倒牛鬼蛇神”,像这次的情形我还是第一次领教。这样做像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带有“震慑”的意味,要让你觉得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
临走,拆迁公司还用油漆把楼道防盗门的钥匙孔堵死,整个楼道将无法保证安全。
2003年8月底,在南京市玄武区邓府巷的拆迁户翁彪自焚身亡事件被曝光后,紧邻邓府巷的南京市玄武区长江南北货地段的野蛮、非法拆迁恶行一度偃旗息鼓,特别是在国庆节和十六届三中全会前后,这里恢复原有的宁静。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这里的拆迁户们看到了许多来自中央的不得强拆民居、不得野蛮拆迁的指示,欣喜万分。尽管南京的媒体并不像报道其他中央指示的精神那么积极,对本地发生的翁彪自焚事件更是装聋作哑只字不提,但拆迁户们还是觉得看到了一线光明。
然而,宁静是短暂的,“一线的光明”非但没有发扬光大,反而正在暗淡下去。随着国庆节和十六届三中全会的远去,这里“稳定”似乎没那么被看重了。11月22日,这里暴力拆迁再现。居民们认为,情况发生恶化的一个明显的转折点是《南京日报》10月26日的一篇署名“施富轩”(市府宣?)的文章。
文章的标题是:“全力做好征地拆迁,维护群众根本利益”。但文中却写着这样的内容“对漫天要价、阻挠依法拆迁、破坏社会稳定的行为,在严格履行法定程序的基础上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维护稳定大局。工作中要正确处理好依法拆迁和有情操作的关系,慎用强制和基本法律保障的关系,维护基本的法制环境。要看到对极少数人的姑息迁就,实际上是对大多数理解和支持拆迁工作的被拆迁群众的利益损害,是对正常社会秩序的损害。对极少数无理取闹、企图通过阻挠依法拆迁牟利的不法分子,公安、司法和裁决部门要果断介入,各司其职、依法行政。尤其对跨区、跨项目串联煽动集体上访的不法分子,要给予严厉打击。”
这篇文章发表后,一些警察居然当着拆迁户的面兴高采烈地叫道“我们又可以进驻(拆迁点)喽!”在这篇文章发表的第二天,开发商挨家挨户地免费赠送这份报纸。居民们是这样议论的:
“南京独立王国?跟中央对着干?”
“胡锦涛的讲话可以说是催人泪下,温家宝的就职讲话也是好的不得了,老百姓觉得新一届领导有文化,关心民众,又开放,但是在拆迁的问题上怎么就跟他们说的对不上号?”
“南京市政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中央政府到底起不起作用?能不能调动下面?新一届政府领导的讲话听着是很令人振奋的,我都不知道政府在搞什么名堂了”
“现在他们不仅是把我们强行送仲裁,而且送仲裁我们不理,他们就送法院,有的已经被送上法院。有卖才有买。我不卖他们就来抢,抢不走还要告我,他砸了我的房屋还要告我,这是什么歪理?”
“他们有权又有钱,仲裁、司法、公安、城管------所有的强势被他们占尽,连媒体都被他们把持,我们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可以把断壁残垣中拆迁户比做难民营,在这样的困境下,他们为什么不选择“三十六计”中的上策——走?难道他们是在等着“拆迁拆迁一步登天”的美事吗?
记者将另着笔墨将调查的情况披露。(博讯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貔貅/南京报道2003-12-4(博讯记者: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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