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园六四晚会,廿年来首次有当年学生领袖上台,就是熊焱,现职美军牧师。
今年多大?「四十五岁……嗯……四十四岁。」自己年龄也说不准?「因为中国人、美国人的算法不一样,中国人一出生,便是一岁。总之我是一九六四年九月出生。」
六四年生,见证六四事件,「当年我加入美军,我们部队的装甲车门上写着,编号64。」他问自己:「怎么都是六四?」
他向记者展示iPhone 3G,有衞星定位系统,电话号码最后四个字6489,意指六月四日,八九年,「我买电话时,碰巧有这个号码,好,就这一个。」
六四之后,在秦城监狱过了十九个月,之后流亡美国,加入陆军,曾经驻守伊拉克,现时官拜上尉。
也只有他,来自极权国家,跑到中东,协助解放另一个极权国家。
当年是北京大学法律系研究生,为何后来投笔从戎?「我想,将来中国民主运动,也需要军事人才,所以我想试一试参军。」
军事,中国,民主,犯了北京大忌,特区政府应该很后悔让他入境。
美军训练严格,他的iPhone里面有健身照片,只见他一身横练肌肉,活像城城crossover罗莽。
同是当年民运领袖,王丹向有书生的文弱,吾尔开希继续涨爆赖尿牛丸,「他需要discipline!」唯独熊焱每天做gym,大抵可以心口碎大石。
现代战争讲求装备,即使他日再掀中国民主运动,也用不着六块腹肌吧?「关键在于,这是一种意志的锻鍊。」
中国人,应像他,当自强。
熊焱现于美国陆军装甲师担任牧师,「我是牧师,也是军官。参军有很多好处,有机会学英文,可以了解美国,有很好的福利……关键在哪?discipline,军人都要努力锻鍊。」
每月行军三次,每次负重五十磅,也就是一个小孩的体重。有必要吗?「在战场上,单是防弹衣,已经五、六十磅。」
伊拉克战场上,气温五十多度,体力差点必熬不住,「过去看电视,二战时战场上太冷,大雪封膝,战士们挖一土坑,倒上柴油,点火取暖;在伊拉克,防弹衣一穿,走在太阳下面,沙路上面,全身湿透。」
每月长跑三次,各十公里,不够过瘾,每天跑到健身室,起码待上一个半小时。几点钟开始?「早上五时。」记者告诉他,在香港,这叫晨运。有没有其他时间?「有时四时半。」
跑步半小时,之后负重训练,每天重点不同,二头肌、三头肌、背肌、腹肌、胸肌、大腿……「《壹周刊》很flexible呀,其他传媒,例如CNN,都没问我锻鍊的问题。因为你也锻鍊。」
可以肉帛相见吗?「可以呀,我有照片。」他立即抖出iPhone,自豪地显示肉照,「我喜欢运动,喜欢运动的人,都不在乎别人看他的身体。」
记者下次一定要访问女运动员。「你很有趣,采访的时候,气氛保持得很活跃。」
我们为了让气氛更加活跃,要他宽衣解带验明正身,「这(照片)是现在的状态呀!拍了不到一个月。你的图片说明要写清楚一点,要不然读者很奇怪,我为什么出示这些照片!」
武功
儿时在内地唸书,已是班上体育健将;入读北大,更是大学武术队成员,「一九八九年,我还是北大拳击队成员。」
就在那年,民运爆发,他在北京街头见证解放军杀人,一名高大青年站在他前头,用胸口为他挡了一枪,「血洒在我脚上。」
公安部通缉廿一名学运领袖,熊焱最先落网,被押到天安门广场。他空有一身好武艺,双拳难敌几十支枪,高呼:「我是学法律的,我没犯法!」
解放军士兵咆哮:「你就是无法无天!」举起枪柄,狠狠地戳在熊焱后腰。
关进秦城监狱,十九个月不见天日,但不用劳动,「没有劳动是更坏的,我本来是运动员,无法运动,对我来说伤害很大。」
放监后,学籍、户口都取消了,又没有身份证,找不到工作,「等于全中国是我的大监狱。」后来黄雀行动让他偷渡来港,「同船的都是黑工。」
再往美国投军,终可一展身手。熊焱个子不高,不吃亏吗?「美军没规定身高。美国人当然很高很壮,但亚洲人灵活,有些动作,我做得到,他们做不到,例如鲤鱼打挺。」请示范,「现在穿皮鞋,不成呀!」
在军营学习搏击,跟高头大马的鬼佬拳来脚往,「我跟他们彼此彼此吧,差不多,有赢有输,他们也很厉害。」即是说,他也很厉害。
他劝勉中国人当自强,「中国人应该学美国人。美国人锻鍊身体,是一种生活方式,运动有很多好处,作为基督徒,身体是上帝的殿,应该对它好一点。」
险死
《说文解字》:「焱,火华也。」熊焱,意指熊熊烈火,或许天生适合活在战火当中。
领教过解放军手段,发现中、美军队大不同,「美军以法律管理军队,不像一党专政的军队,受党领导。」例如,他是军中牧师,不用杀敌,「法律上,上级不能要我开枪。」
以前有配枪,后来不用,因为有了保镖,在伊拉克每日廿四小时护驾,「在美国,牧师身份很高。」
饶是如此,熊焱还是屡遇奇险,「你知道,死在战场上的人,五分一死于意外。」一天晚上,他跟指挥官到战场查收,晚上不能打灯,只有戴上夜视镜。指挥官慢慢将车子停下来,熊焱不明就里,下车一看,车前一、两米,是个深不见底的沟。
一次,两枚炮弹落在身边二十米外,「感谢上帝,这两枚可爱的炸弹含而不露,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爆炸,否则我一定飞天。
「过去的战争,有前方后方;现在的战争,什么地方都是前方,吃饭、睡觉、买东西的地方,炸弹都可能出现。」
他拍拍酒店房间内的椅子,说:「我们生活在这里,根据我们经验,知道这张椅子比较安全,这个房子不会倒塌,北韩不会发导弹过来,这是我们说的安全感。战场上没有安全感,说不定两分钟后炸弹来了;坐飞机,不知五分钟后会不会坠下。
「当我们走出餐厅,拍拍肚皮,上帝是不是存在,好像没所谓;在战场上,便知道个人力量的弱小,没有一个人在战壕里不祷告。」
牧师
打从一七七五年独立战争开始,美国陆军便有牧师,现时约有二千名牧师服役,负责荣耀死者,安慰伤者,关心生者。
荣耀死者:追悼阵亡美军,「我感到生命真的很短暂,因此特别反对通过杀人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政权。」语带双关,一箭双雕。
安慰伤者:亲眼目睹人肉炸弹来袭,「你想像一下,恐怖分子身上带着炸药,开车到我们的军营,爆炸时是什么样子。我是牧师,首先安慰受伤的人。」
关心生者:美军有烦恼都找他,例如有些搞婚外情,即使离家赴战场,问题反而发酵恶化,「这是美国的大问题,享受自由的同时,家庭不稳定,婚姻不稳定。」
他变相辅导婚姻,「我打开他们的心,过程中建立互信。就像你我,本来不认识,只是聊一聊,但你对我的照片感兴趣,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慢慢成了好朋友。」
士兵都说,指挥官让人紧张,熊牧师让人轻松。熊焱说:「在美国文化传统里,他们比较信牧师,因为我们有些特权,战士跟我们说的话是秘密,警察、FBI也不能要我们说。」
身为牧师,为何参与杀人的战争?「凡是有人的地方,就要有牧师。」
主战?反战?「战争不是那么好的事情,但不能单单说成坏事,我有亲身经历:我们部队进入伊拉克时,百姓兴高采烈地欢迎我们,握手,一齐吃饭,但媒体总是要报导社会冲突、矛盾、放炸弹、杀人。」
有正义战争这回事?「我觉得有——当然愈少愈好——否则有繁荣吗?香港一片繁荣,但如果没有世界和平,没有人制约北韩,一个导弹打过来,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在伊拉克见尽死亡,脑海却呈现天安门的画面,「我在天安门的经历,知道一个专制的政府,总会带来悲剧,中国、伊拉克一样,如果不把别人当人看,悲剧总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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