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何老
毕谊民
2006年10月16日12时20分,北京的正午,何家栋老前辈走了,走的是那样平静,无声无息。如同悄悄把这个纷乱嘈杂世界的门关上,去了另一个清静永恒的地方。
按道理对死去的人要说些好话,但我在哀伤中却一时找不出对何老适用的赞美语言。他是那么平凡,就像路上一个默默的行人,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着,走着……而这无声的脚步又深深踏在你的心里,发出呐喊。我默默地追寻着他的脚印,回忆这些年同他走过的路……
我和何老相识於1986年夏,那天子明约二十多位朋友去密云雾灵山游玩,告诉我何老也去。何老是前辈,虽未谋面,但久仰其名。对我们这一代人影响极大的几本书如《我的一家》、《把一切献给党》、《赵一曼》都是何老编辑出版的,我在小学就读过。有幸能与何老相识,很是高兴!
何老慈眉善目,谦和儒雅,和蔼可亲,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看不出是一个饱经生活磨难与人世沧桑的人。我知道何老1938年参加革命时是个热血青年知识分子,抗日战争打过仗,后从事文化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创建工人出版社,许多有影响的好书都是他亲手编辑出版的。何老命途多舛,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他都没逃过劫难,1952年被开除党籍,1957年被打成右派,1962年因编辑《刘志丹》一书被打入“反党集团”,“文革”中饱受摧残。1979年中共拨乱反正后给予平反,重新担任工人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此时他已年届花甲,人生大好时光付之东流。但他在人生坎坷的路上从未停止脚步,走着他认定的方向,做着他想做的事。很难想象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何老身体很好,和我们一起爬山涉水,一览河山,跟年轻人一样兴致勃勃。他和大家谈天说地,东拉西扯,欢声笑语如同家人。午餐时大家把带来的水果、罐头、饮料摊了一片,何老和我们围坐一起吃得津津有味。那天何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像个老人,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我和何老一起共事是在1988年初,当时何老已从工人出版社离休。《经济学周报》因各种原因已难以维持办不下去,找到何老相助,请他出山。何老推荐了北京政治经济科学研究所,与报社领导相见,谈了我们的设想与运作,一拍即和。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接手《经济学周报》后组建了新的班子,何老任总编辑,王军涛任副总编辑,陈子明任总经理,我任副董事长。《经济学周报》属中国社科院主管,《周报》主要内容是社会科学和政治经济理论研究,是一张在理论界很有影响的报纸,若死掉实为可惜。何老此举不仅救活了《周报》,也给了我们这些想做点事的人一个机会。
接管《周报》后,在何老的主持下,调整了版面、充实了内容,提升了学术水平,并关注社会政治体制、经济体制改革和社会热点问题。通过何老和大家的努力,《周报》办得很有起色,读者群扩大,发行量增加,在社会引起很大反响,与上海《世界经济导报》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周报》当时的办公条件很差,是在朝阳区延静里租的一个两层民房,冬天连暖气也没有。有一次我去报社,看见何老披着旧军大衣和高喻围坐在煤炉烤火谈着工作,炉子上还热着饭盒,心中很不是滋味。
89年“六•四”《周报》被查封,罪名是刊发了严家其和温元凯的一篇对话文章,据称这篇文章“是发动反革命动暴乱的信号”(见1989.6.20《人民日报》)。我们这个团队被中共当局打成“六、四”黑手,主要人员遭到通缉追捕,何老古稀之年也再次遭受冲击,孤身一人流亡外地。当91年初我回京再见到何老时,他显得苍老许多,但精神还是那么豁达,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平和,充满信心,给人以信念和力量。他很少谈起这两年所遭的磨难与艰辛,却不畏风险为“六、四”受迫害的人士伸张正义,奔走呼号,并关心援助这些人亲属的生计。他老人家这把年纪还是这般充满激情,血气方刚,在风口浪尖上博弈,真勇士也!
何老一生从未低过头,无论在何种恶劣的环境中都坚持着信念与原则,用各种方式默默地做事而从不畏惧。这些年他顶着重重压力奔波于知识界,组织学者专家研究国际和国内重大现实问题,发表了一批有份量的文章,编辑出版了多部学术力作,用他那病弱之躯扛着社会的道义与责任。我们亦时常聚聚,逢年过节也都去他家看望,也时常打个电话问候。每次问及,他都说:“我很好,别担心,忙你们的。”前年朋友们为何老祝寿,我去接他,年迈体弱的他走路已显蹒跚,但还是不让我搀扶。他是个非常自力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9月听说何老病重住院,我和子明、小庆、肖远一起去同仁医院看望。他靠在病榻上(已不能躺) 喘息,说话非常困难,见到我们,精神似乎好些,用尽力气断续地跟我们交待着后事:这一生无什遗憾,亦不怕死;其书稿、文件均作为历史资料赠给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保存,对这个团队打不散的情谊感到欣慰,并对这个团队的未来寄予厚望。令人不忍的是我看到何老面对身边的老伴、儿女和孙儿说他们跟自己吃了不少苦,边说边亲着老伴潜然泪下。病房的空气似乎凝结,一时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安慰,只是靠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按摩,让他感觉舒服一些,似乎这样才能得到内心的安慰。
后准备再去看望,没想到何老这么快就离开了我们。我再也看不到何老了,几天来沉痛之情难以自拔!我很后悔没能多去医院陪陪他,每每想起,心中甚是自责负疚!
何老享年83岁,可以说是长寿善终。他的一生坎坷,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磨难,但他用不泯的信念、平和的心态面对,用坚定的脚步走完了平凡的人生。何老走了,我看到他消逝在路尽头地平线上的背影是那般傲然,路上留下的足迹在闪耀着光芒,感召着后人。
何老,您安息吧。
2006年10月19日 午夜 北京
《真话文论周刊》www.zhenhuanet.com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