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痴
“十年超英,二十年赶美!”这是1958年中共在大陆搞所谓大跃进运动时高呼的口号之一。到今天,眼见为实的五个十年都过去了,超过英国了吗?两个半二十年也过去了,美国还是那样遥不可及。当人们再回顾这句自欺欺人的口号时,用现代词汇来评价它应该称之为“搞笑”,但这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政治搞笑”。
当年在这类空话大话的鼓吹下,报纸上几乎天天都用特大字号的套红版面,宣布某地亩产水稻数万斤甚至十多万斤,或者小麦亩产数万斤的特大喜讯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喜,并且为这类“特大喜讯”创造了一个科技含量很高的新词汇叫“放高产卫星”。人们还能听到传闻说,日新月异的粮食高产,一度使“英明领袖毛主席”为粮食吃不完怎么处理而发愁……
其实常识早已告诉了人们,除了把纤柔的稻秆、麦秆变成灌木树杆,就绝对不能承受亩产万斤稻麦的重量。面对这一目了然的虚报浮夸,一贯以实事求是自诩的中国共产党,竟无人敢于提出质疑,这显然是此前一年封杀所谓右派直言者以后取得的效果。相反,一位名扬海内外的科学家钱学森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手法,在中共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上撰文,“科学地论证”了这类高产的可能性,就此他顺便把“科学”嫁给了极权暴君,让他添了一房时髦的姨太太。
就在这个将科学沦为姨太太的年代,大跃进运动在全国知名的高等学府四川大学开展起来。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校党委自觉地乘反右斗争胜利的东风,紧跟党中央大跃进的战略部署,发动广大师生开始共同创造人间奇迹,他们也要种出一块高产田,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报喜。
为实现这个崇高愿望,校党委专门成立了高产田领导小组,由一把手亲自挂帅,并分设土壤、肥料、种子、植物保护等四个小组各司其职,决定将校内包括兰球场在内的体育广场总面积共十亩,培植成亩产万斤小麦的高产田。应该特别强调的是,在这亩产万斤的高产田附近,另外划出一分地为卫星田,被誉为校党委的责任田,给它定下的产量足以体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跃进精神,虽然其面积只是一亩的十分之一,但产量却和一亩高产田相等,也是一万斤,不然它凭什么被誉为卫星田?
正如校领导在动员报告时强调的那样,光有计划指标没有措施等于空话,高产田领导小组作了安排部署并付之于以下行动:
幸好上世纪五十年代很少有运动场铺有水泥,用拖拉机加上锄头平均深耕一米,总之将深层底下的死泥巴都翻出地面,报纸上介绍的高产经验都强调了深挖这个环节,反正全校师生员工数千人轮班在此挥汗奋战即可。
其次,校党委组织高产田领导小组成员花两天时间,在会议室反复学习报纸上登载的各兄弟省市放卫星创高产的经验,一致认为密植是高产的关键。经过高等数学的反复运算,生产十一万斤小麦需用种子三千斤,这个用种量,估计是非“大跃进”年代相同面积用种量的二十多倍。此外种子的颗粒质量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麦种运来学校后,各院系选派家庭出身好、责任心强的优秀学生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将麦种铺开,一粒一粒的精选其中壮实饱满的优质麦粒备用;
再次便是肥料,这是高产的必要条件,好在饥荒暂时还没有来到,全校师生吃得饱饱的,粪便的质量和数量都相当可观,不象一年后饥荒到来,除了炊事员一般人都是三天才屙一块掷地有声的硬头屎,施在地里半年内都不能化解。学生们运来一挑挑大粪将土壤灌得肥上加膘,更有新近从日本国进口的稀缺化肥氮、磷、钾等一应俱全。
最令人激动的莫过于播种的那一天,体育场(不,现在已更名为高产田)四周的树上,高音喇叭高唱着“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之类的革命歌曲鼓舞着士气,有的同学牵绳子以保证行距厢距符合计划要求,有的老师洒石灰线免得麦苗长大后弯弯曲曲有碍观瞻,有的用铲锄开厢,有的端脸盆丢种,有的泼粪,有的掩土,人来人往呼张唤李,一番空前绝后的繁忙景象……
几天以后,嫩绒绒的麦苗把高产田染成一张翡翠色的地毯,高产田领导小组的成员们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田边踌躇满志,女学生们三五成群对着麦苗欢呼雀跃,三两个文学青年似乎在麦田里找到了灵感,正暗自构思着赞颂的诗句,总之那时的高产田变成了四川大学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不到二十天,人们吃惊地发现一些麦苗变得纤柔甚至枯黄,很快地出现倒伏死亡。领导小组成员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找原因商量对策,烟缸里烟头堆满。立场坚定的一把手率先为高产田出现的问题定下调子说:“估计人为破坏的可能性不大。”成员们几乎心知肚明倒伏死亡的原因是过度密植,但密植是党委根据《人民日报》介绍的经验所作的决定,领导小组成员无一不是经过斗争考验的老油条似的部门领导人,他们比谁都知道怎样绕开“反党”二字的警戒线,在一些无关痛痒的方面为高产田提供些于事无补的药方。
青年学生到底比较单纯,他们在下面议论纷纷,有人指出,这是过分密植、通风不畅带来的结果,也有人提到光照不足的问题,有人建议在田里安装鼓风机或者电扇向地里吹风,其中最精妙的是一位同学建议,组织同学下到地里用扇子去扇麦苗……这类人微言轻的出谋划策等于纸上谈兵,而这种瞎折腾的高产田的命运,就象整个大跃进运动一样,不外乎劳民伤财,最后以付出四千万无辜同胞的生命而告终。
五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用严肃的目光来回顾那段“搞笑”似的荒诞时,应当看到这类“搞笑”背后的深层原因。极权统治者要将他治下的子民变成“党的驯服工具”,就得让追随者去经历各式各样的违背常情常理的所谓考验,看你究竟能否做到“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看来钱学森和四川大学的领导层在“大跃进”运动中得了个及格分数,至于接踵而来的种种运动能否顺利过关不在本文追述之列。
不过事情已经很明显,这种“愚民”似的搞笑考验也是一把双刃剑,中共在检验子民们的忠诚度的同时,子民们也检验了中共那只要自己的江山,不管百姓的死活的反动本质。
──《观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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