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
对良知尚存的中国人来说,面对历史,尤其是面对近代以来的历史,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而2009年的中国却不得不面对一系列令人格外沉痛的重大历史事件:五四运动9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导致数千万人死亡的大饥荒50周年,六四20周年。
90年后的今天纪念五四运动之所以令中国人痛苦,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对当年的是非至今还在争论,比如说,五四的文化激进主义是否成为后来各种激进主义危害中国的祸源?
在我看来,中国人今年纪念五四运动的最大悲哀,莫过于面对这样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那就是90年以后,中国虽然有了几千万在校大学生,且校园高楼林立,设施先进,但当年学生崇尚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今日的校园里却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想。对五四运动最大的讽刺,就是各种纪念活动将由“共青团”来主持,而在今日的中国,“共青团”早已是专制奴才的符号。因此,由“团派”来主持五四90周年的纪念活动,就是让他们来宣扬和证明奴才哲学又一次取得了伟大胜利。
国庆60周年的北京大典正在筹备,有消息说盛大阅兵式已投入紧张训练,其中的民兵方阵雇用了数千乃至上万失业者,成为千万失业农民工们艳羡的对象。这个小小的细节,给中共革命的悲剧留下一个极具讽刺性的注脚。几十年前,本人曾有机会成为民兵方阵中的一员。当时虽然知道自己是在“作秀”,但自以为是代表数百万有真枪实弹的民兵,一旦“帝国主义”胆敢来犯,就会毫不犹豫地投入战斗。我真不明白,中共为什么要在这次庆典中重现民兵方阵,难道他们不明白,这只能引起中国穷苦百姓的痛苦回忆,让他们更清楚地看到,这个曾经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支持建立起来的中共政权,已经走向反面,以至于中共再也不敢把枪支弹药真的发给穷苦百姓,因为谁都知道,穷苦百姓一旦有枪在手,类似瓮安那样的事件,后果将不堪设想。
毫无疑问,中国官方将不会正式纪念有几千万人死亡的大饥荒50周年,但我希望,杨继绳《墓碑》一书的出版,意味着民间纪念这一巨大灾难的空间会不断扩大。《墓碑》的出版是一个真正的里程碑,那些拒绝承认这个可怕事件真实性的人,今后将面临难以克服的困难。但是,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中国才会举行对这一事件的官方纪念,除了政治原因以外,如何理解这个事件本身,对中国人也是一个真正的挑战。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并没有妨碍中国人继续疯狂地追求毛泽东去进行文化大革命,如何来理解这一段历史?公开地接受大饥荒这个事实仅仅是理解这个灾难的开始。
2009年最令中国当局神经紧张的历史事件,当然是二十年前发生的六四惨案。从这次对待《零八宪章》的态度来看,中共当局绝无可能软化对六四事件的立场,而最让人感到沉痛的其实并不是可预见到当局的顽固态度,而是中国民众对六四事件普遍的淡漠。
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本身就值得中国人深思。关于民众对六四的淡漠,有一种流行解释是中国人对历史集体健忘,因而不能从自己的苦难中汲取教训。果真是这样吗?
在中国的历史上,主张宽容的政治人物很少成功,而往往是自己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赵紫阳。正是这个被历史反复强化的集体记忆,使历史成为中国人的沉重包袱。蒋介石被赶出大陆的时候,他总结自己失败的教训是杀人太少,而毛泽东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比蒋介石的杀戮规模更大。蒋经国利用自己难以被挑战的权威,在台湾走出了中国传统的政治游戏,但今日的中国大陆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在中共的集体领导中,谁主张政治和解,谁就一定先下台。如何走出这个困境?这恐怕不是仅仅研究中国历史就能够找到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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