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有些事情，做得成不成功，往往看你用什么手段。有效的手段，事半功倍；无效的手段，白费蜡烛。一般来说，人们只重视有效手段，都提倡采用有效手段。可标题却说，“有效而不可采用的手段”，难道还有一种有效手段，却不可采用的吗？有的，很多。

学过医的都知道，对治好某种病，不仅要考虑最有效的治疗方案，还要考虑病人的预后，也就是他将来一辈子的健康状态和生活质量。一条腿严重感染，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截肢。可是考虑到病人年纪还轻，为了避免终身残疾，截肢的有效手段有时候就要放弃。

英文Consequences除了包含中文“结果、后果”的意思，还带有更深的含义，比如指连锁反应，后果的后果。“后果的后果”这样的词中文没有，所以在思维上就有了缺陷。中国人做事很注意解决眼下的问题，不注意某种解决手段将产生的后果，以及“后果的后果”。如果只注意一种手段的有效性，不顾“后果的后果 ”，头脑发热地埋头贯彻，可能把目前的困局解开了，收到惊人成效，但是随着星移斗转，当年做事手段的后果显现，人们才会惊出一身冷汗：悔不该当初。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前世作的孽，后世得报应。

那么有哪些有效而不可采用的手段呢？很多。我在这里议论的只是冰山一角。

近的，比如各国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在经济突然下滑的时候，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刺激它，让它升回去。所以几乎世界每个国家都列出大手笔的经济刺激计划。数字庞大得以万亿计算。谁都知道，政府是不生财富的，只消耗财富。所有的刺激计划，如果不靠挖肉补疮，只能靠滥印钞票。我没有学过经济，但是知道一个常识，所有表现强劲的经济，都是市场需求的产物。需求也就是人的欲望。必须有人想消费，才会有人想投资生产，才会有活跃的资本活动。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如果没能把人的消费愿望刺激出来，就不能一味刺激下去，饮鸩止渴。很多学者预言，随着滥发货币，形成通货膨胀，如果失业率继续居高不下，下一次更深的经济危机就要来了。只有彻底搞懂了经济的周期性规律，才能既防止泡沫，又防止刺激，让周期自然起伏。类似“救市”这样的非常手段，最好避免采用。

远的，往前一百年，中国人最相信的有效手段是革命。从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开始，都坚信，除了武装斗争以外的任何手段都不足以改造社会。凡是革命意志不坚定者，都被赶到一边。铁杆革命派主导了大局。革命果然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推翻了旧政权，扫荡了旧社会的污泥浊水。新中国建立以后，妓女和土匪都不见了踪影，老百姓一度很满意。可革命是不讲人情的，把人和人之间的纽带扯断了。革命也不讲让步，对于向不同于革命见解的让步都视为叛变行为。所以，只要提倡革命，人就好斗，越提倡越斗得凶。到了文化大革命，大家都以斗争为职业，纵向斗到祖宗三代前朝元老，横向斗到七姑八姨海外关系。由于斗得凶才被重用提拔，没人有兴趣搞生产，经济就垮了。

不远的，往前三十年，中国人开始相信的有效手段是投资。当然，凭自己的老底子，没有多少现金可投，只好“招商引资 ”，把人家的资金引过来。要那些贪心的商人们前来投资，必须舍得割肉抛诱饵。所以，国家政策开始大幅度向外资倾斜，既不顾本国工人的基本生存条件，也不顾国土资源生态环境的浪费破坏。果然，手段很是有效，一连几十年，GDP以每年超过百分之十几地增长，大片耕地都造起了高楼。外国的消费品什么好用，国内就有什么。中国快速进入盛世，全世界刮目相看。老百姓感觉良好，共产党缓解了执政危机。可是经济手段和革命手段同有一个弊端：不讲人情。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发展经济，不能解决人和人之间日益扩大的收入差距，不能解决不对称的个人资源占有。有钱有势的人对贫困无助的人，越来越缺乏同情和帮助。权势之间为了相互争夺财富和利益，手段也越来越出格。现在，所有“旧社会”的污泥浊水，比如黑社会和妓女，不但都回来了，数量还扩大了十几倍。当社会冲突尖锐到无法维持的地步，重新爆发革命或者动乱，都属意料之中。那时候，人们才会开始怀疑经济手段的有效性。

薄熙来的重庆打黑，有人看得很过瘾，也认为很有效。实际上，这又是一种不可采用的有效手段。用文革时期的运动手法来处理现代社会的常规案例，缺乏程序正义不说，还将把社会重新拖回到已经造成过巨大伤害的历史老路上去。为薄熙来叫好的人，不妨再三思考，重新判断。邓小平的“六四平暴”，对某些人来说也是高效率的。一个晚上就把全国范围的“难题”解决了。我不知道现在中国还有几个人有胆重来一次这样的有效手段。公开听到的说法只是“不得已”。每年这个时候，不仅不大张旗鼓地纪念胜利，还像老鼠一样，恨不得把阳光下所有的东西都藏进地洞里。为什么那么有效的手段却不敢再提了呢？可见是不应当。作为六四“后果的后果”，中国不可能出现公平和正义，因为公平正义需要某种准则，而六四用枪炮代替准则。所以中国将一直被排斥在世界的潮流之外。


2009-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