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勇祥


四十年前，曾有一个巾帼英雄的名字在贵州高原的大地上广为流传，她的豪迈事迹象如同滚滚春雷在贵州的万山丛中抨然轰响，那雷声惊天动地，那雷声撕裂长空，那雷声强烈地震撼着贵州终年阴云密布的穷山恶水。那雷声使残暴卑鄙的专制政权上上下下的刽子手胆战心惊，那雷声让千千万万已近乎麻木的良心为之颤动。

这个女中豪杰的名字就叫马绵珍。她虽然死了，死得那么惨烈，死得那么令刽子手心惊肉跳。但是，她的死却在人间留下了永恒的记忆，她的死却唤醒了一大批有责任感有气魄的高原儿女。这批男女英豪十年后突然涌现在贵阳街头，顶着嗜杀成性的专制暴政，率先喊出了“民主”“自由”这种当时还被当局视为“极端反动”的震撼人心的响亮口号。这批人大多数至今仍然站在为自由、民主奋争的最前沿。他们的信念和大无畏的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马绵珍，以及其他先驱们的启迪和鼓舞而产生的。

平心而论，马绵珍在喊出“现在的中国就象一堆干柴，只要有一点火星，立即会燃起焚毁邪恶世界的冲天烈火”这样的壮伟口号之前，不过是一位才不出众，貌不惊人的弱小女子。人们只知道，她与其他女性不同之处就在于她对家务事丝毫不感兴趣。但凡女人喜欢做的事情，她不愿做也做不好。但是，她特别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外国书籍。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寻找书籍和阅读书籍。她常常因为看书入迷而忘记吃饭。正是因为书看得多，她的思想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当人们还在盲目跟着最高统帅胡作非为的时候，她开始思索了，“中国这是怎么了？”“这种现象正常吗？符合人类社会的理性发展吗？”她经常这样问自己。这种一般人不敢思考也没有能力思考的问题，却在马绵珍的头脑里被翻来覆去地折腾着。要说马绵珍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敢于思索和善于思索。可以说，她的坚强和不同凡响的高贵气质就是在书籍的熏陶下逐渐形成的。

当时的中国，表面上看似乎乌烟瘴气，一片混乱。实际上，所有的一切全都掌握在毛泽东和他所利用的少数几个人手中。他们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天良丧尽，无恶不作。而广大的中国民众却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充当打手和急先锋。他们以自己是毛泽东的忠实信徒为荣，以打砸抢烧为乐，他们实质上成了毛泽东可以任意支配的奴隶，也成了危害社会的暴徒。就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中，马绵珍公开站了出来，她义正词严地指责林彪一伙对待“群众组织”没有一碗水端平。这种言论在当时是非常敏感的，也是相当危险的。说错一句话就要被批斗得死去活来的年代，谁敢对当权者说半个不字。马绵珍敢于把谴责的矛头直接指向林彪一伙人，这在人们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已经被“阶级斗争”折腾得心理扭曲，天良丧尽的人们一下子就把马绵珍当作“反革命”抓了起来。在随后展开的数十次斗争会上，马绵珍的独特表现让那些被“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阶级斗争必须天天讲”等语录教唆得近乎疯狂的“胜利者”们瞠目结舌，无计可施。

任凭狂徒怎样毒打和折磨，任凭斗争会上的气氛怎样激烈和恐怖，马绵珍的头颅总是高高地抬着，怎么按也按不下去。她的腰和脖子仿佛是一根宁折不弯的钢柱，至始至终没有弯曲过。即令她被打倒在地，她的头和腰都是挺得直直的。而且，尽管“打倒马绵珍”的呼喊声震天动地，尽管“马绵珍不投降就叫她灭亡”的口号伴随着拳头雨点般落在她头上、脸上、身上，她也没有邹一下眉头，没有哼过一声。她的毫不畏惧毫不示弱的精神激怒了在场的狂徒头头，他亲手暴打马绵珍，妄图将马绵珍的正气压制下去。结果，累得筋疲力尽的他灰溜溜地从前台上退了下来。

就在狂徒门束手无策的时候，马绵珍艰难地站立起来，她从容地对狂徒们说：“你们都是糊涂虫，我可怜你们。你们不会知道，现在的中国就象一堆干柴，只要有一点火星，立即就会燃起焚毁邪恶世界的冲天烈火。”

就是这句话使马绵珍的性质变了，她从一个“阶级敌人”变为一个地地道道的“现行反革命”。她从一个善良正直的敢于说真话的普通人变成一个面对屠刀和枪口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义凛然的女豪杰。

马绵珍被公安机关正式逮捕了，在足以把胆小鬼吓成疯子的看守所里，马绵珍一如既往，坚贞不屈。她的英勇行为和石破天惊的豪言壮语冲破了固若铁桶的看守所的严密封锁，悄然在贵阳山城的大街小巷中迅速传开。没多久，这个默默无闻的弱女子成了贵阳民众心中的英雄，人们虽然不敢公开赞颂马绵珍。但是，私下敢于对她伸出大拇指的却不乏其人。后来，连许多糊涂虫都不得不钦佩她的坚强和傲骨。

1970年5月10日，枪毙马绵珍的日子，天空是阴沉的，大地是昏暗的，整座山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没有丝毫生气，也没有一点笑声。但是，人们心底的热血却在剧烈奔涌，被压抑在胸中的愤怒火焰却在熊熊燃烧。人们早早赶到刑车必经的道路两旁，渴望亲眼目睹这位女中豪杰的尊容，更多的人是特地赶来为她送行。人们没有说话，却在心中默默地为她祈祷，希望她的英灵能够早日升入天国。

刑车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十多辆刑车上杀气腾腾的军人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刹那间，山城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也停止了，一切仿佛定格在山崩地裂前的寂静之中。马绵珍被押在第一辆刑车的正中，她的手上和身上捆绑着密密麻麻的绳子，仿佛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随时都会象狮子那样挣断绳索，冲天而起，然后不受任何束缚地走向自由山林似的。马绵珍的嘴是用白布条紧紧勒住的，由于勒得太紧，以至她的脸和脖子都变成猪肝色。她的额头在流血，这是刽子手企图将她的头按下去时碰在车箱板上造成的。但是，人们看见，马绵珍的头始终高昂着。她虽然喊不出声音，但她的神色和形象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暴政不是中国人的选择，阶级斗争不是人类的选择，中国人民不会长期无视暴政的存在。屠杀只能说明刽子手的虚弱，正义总有一天要取代邪恶。

人们悄悄地流泪了，有很多人的心甚至流淌着殷红的鲜血。

我是当局屠杀马绵珍的见证者，因为我当时就在行刑现场。马绵珍的英勇形象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为了强迫马绵珍跪下，两个气壮如牛的军人连打带踢，好不容易将她按倒在地。不料他们刚一松劲，马绵珍又顽强地站立起来，并奋力挺起胸膛，一付大义凛然的姿态。两个军人无奈之下，只得又将她打倒在地，但是，他们却无法将马绵珍的头按下去，直到行刑官吹响哨子时，马绵珍的头依然是昂着的。行刑的刽子手被马绵珍的英勇气概吓蒙了，慌乱中他一连开了五枪才把马绵珍击倒。紧接着，监斩官又对着马绵珍的后胸补了两枪。我猜想，这些刽子手一定是害怕他们一离开刑场，这个弱女子就会立刻复活，并继续严厉谴责他们的残暴行径，因而才才会如此恐惧如厂惊慌。

马绵珍被枪决时，一个陪杀场的中年男子当时就被吓疯了。几天后，这位男子突然失踪，尔后，他的家人在荒山沟里找到他那被狼咬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第二天，他的大女儿也疯了。最后惨死在贵阳街头。

不容置疑，马绵珍的出现，的确让专制者紧握屠刀的手颤抖了。同时，也使许多糊涂虫学会运用自己的脑瓜子思考问题了。继而，文革的性质和目的被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质疑。更深一层的思考后，专制政体的残暴性和合理性开始被很多有志者用理性的眼光进行审视。民主自由的理念从此被更多的人认真探讨和接受。一大批准备为民主自由献身的仁人志士应时而生，他们决定在现实中去锻造自己，在实际奋争中自我完善。

应该说，马绵珍同当时的数不胜数的反革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那个时期的反革命大都是被动的，甚至是被冤枉的。而马绵珍是个名副其实的“反革命”，她独树一帜，鹤立鸡群，象一座里程碑一样耸立在贵州高原的群山峻岭之中。

在中国，很多人知道遇罗锦，却很少有人知道贵州的马绵珍。所以，我希望这篇文章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希望更多了解马绵珍的人站出来为我们贵州的女英豪讲讲话。把她的不为人知的英雄事迹公诸于众，还马绵珍的英雄本色。让她的名字深深地铭刻在中国民运史的纪念碑上。

2010年3月29日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