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宝访美,媒体炒得最热闹的问题,一为台海,二为经贸。温家宝的态度是:前者高调而后者低调。而这,仍然是邓小平的务实外交的延续----把尽力维持稳定的中美关系作为中共外交的核心。
对台湾选战中的公投牌,温家宝的强硬甚至比当年的铁碗朱老总还要夸张,然而,所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护祖国统一」的态度,无论是喊给陈水扁听,还是讲给布什听,实际上都是外交辞令而已。
首先,美国是能够影响中共政权稳定的最大外来力量,得罪了美国,就等于失去了有利于中共政权的国际环境,而台湾问题,实质上与大陆内政没有多大关系,为此与美国闹僵,实在是得不偿失的愚蠢选择。所以,中共也就是在每一次美台关系升温时摆摆强硬姿态,试探一下,美国买帐更好,不买帐也无所谓,决不会有甚么实质性作为。比如,李登辉过境美国,北京大声抗议,美国没有理会,到陈水扁政府,美国一次次提高对台湾政要的接待规格,北京连大声抗议都没有了。
其次,中共心中有底,在目前的力量对比和国际局势之下,最希望维持现状的,不仅是华盛顿,更是北京,台湾的主流民意也不例外,「防御性公投」所表达的,不过是台湾人对中共不放弃武力威胁的反感而已。打破中美台之间的平衡关系,对三方都无任何好处。美国不会放纵台湾到真的铤而走险的地步,台独势力也不可能铤而走险,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台海局势再恶化,也到不了兵戎相见的程度。所以,台湾问题不会成为中美关系的主要障碍,也就不会损害中共权贵的根本利益。现在,心里有底的独裁寡头们,知道在台湾问题上唱唱高调,也决不会影响处于最佳时期中美关系。
最后,现在的中共寡头们,虽然缺少真正的道义正当性和恢弘的政治魄力及智慧,但他们还有起码的明智,知道自己内部所积累的危机多么深重,自己的对外形象多么缺乏亲和力,甚至知道为了弥补道义劣势而要经常保持一副伪善的面孔。所以,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对台动武,中共就将在内政上把自己置于高危机险境,在外交上陷于孤家寡人的境地,这对独裁寡头集团的任何决策者来说,皆是弊大于利的选择。不要说权贵们眼下的既得利益难保,即便从长远看,谁打响台海第一枪,谁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何况,党权利益至上是中共的一贯传统,这个独裁政权何尝真正在乎过民族大义!抗日战争期间,毛泽东的保存实力策略,难道没有出卖民族大义之嫌?掌权之后,中共明明知道美国已经准备放弃蒋介石政权,如果不是毛泽东为了讨好斯大林而出兵朝鲜,今天的台湾问题也许根本就不会存在。即便在共军入朝参战的初期,美国为了扭转与共军作战的被动局面,已经向毛提出:如果共军停战,美国准备在台湾及联合国席位的问题上向毛让步,但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拒绝了美国。于是,战争的结果,不但是回到朝鲜半岛的战前状态,而且中国的国家利益付出了超额代价----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自闭于主流文明之外和失去台湾。
改革以来,银河号被扣、使馆被炸、中美撞机……凡是可能导致中美关系严重倒退的冲突,北京政权皆以低调务实的态度化解之。类似使馆被炸这样的大侮辱,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连个公开的电视讲话都不敢发表,而是让副主席胡锦涛出面讲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如此严重的外交冲突,竟然如此低调的反应,但也只有在江泽民政权才能为之。换了其他国家,恐怕不会这么做。即便强硬态度是摆样子,起码也要作出强硬的高姿态,但江泽民政权连强硬的样子都不敢摆。再联系到中日、中俄等关系,中共政权何时真正强硬过?
尽管,温家唱出了「不惜一切代价」的高调,但中共对台政策的内政底线是不影响经济高增长和不削弱民族主义情绪,外交底线是不损害中美关系、进而保持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所以,北京既要在面子上唱强硬高调,又要在行动上不作为。
在以往的外交场合,中共高官一谈到经济问题,一定要高调宣示中国经济一枝独秀的政绩,强调中国大市场的挡不住的吸引力;近年来,中共的御用智囊们也不断宣称:中国将在十年、二十年内赶上中等发达国家,赶超美国也至多用五十年。其雄心壮志已经接近大跃进时期的赶英超美论。而对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中美经贸冲突,温家宝的温和低调比之于朱熔基的消气外交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家宝先以做保证的口气说:「我首先要告诉诸位,我这次是为了寻求友谊与合作而来,不是来打『贸易战』的。」他强调「和则两利,斗则俱伤」,甚至说:「我们不会也不应该因为任何意见和分歧,撕断我们友谊的纽带。」接著他一反中共高官和御用智囊的赶超高调,破例谈及中美之间的巨大差距和中国的落后:中国的「人口太多……生产力还很落后……多么大的经济总量,除以十三亿,都会变得很小。」「中国的经济总量只相当于美国的九分之一,人均GDP只相当于美国的三十分之一。中国要赶上中等发达国家要用50年,要赶上像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可能还要100年。」他甚至用动之以情的表达方式来要求美国在贸易上不要苛求中国,比如,他讲到美国商业部长保留的中国贫困地区的照片,并用「你们难以想像」、「多么繁重」这类表达。
表面上,这样的演讲显示温家宝一贯的务实作风,而骨子里,不过是以党权利益为核心的外交策略而已。
首先,众所周知,六四以来,无论对内对外,中共维持政权稳定的最大王牌,除了经济高增长之外,再无其他。保持住经济高增长,对内,可以作为收买民意的政绩合法性的支柱;对外,可以作为弥补道义劣势的行贿手段,用经济利益交换政治利益,已经成为中共缓和来自主流社会的政治压力的惯用手段,北京政权展示著巨大的市场,摇晃著丰厚定单,周旋于国际社会之间,足以让西方国家在政治问题上闭嘴。
其次,中美贸易冲突,无论从双方的实际利益的损益上讲,还是从WTO的游戏规则上讲,中方理亏而美方理壮,美国对中国的巨大逆差,中国市场的权力化特征,都是美方指责中方的理由。加上美国的总统选战已经开始,布什政府的对手又在对华贸易上大做文章,中国只有给美国足够的安抚,经贸冲突才有可能缓解。
再次,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在中国经济的国际依存度日益加深、外贸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高达40%的情况下,中美的经贸关系一旦激化,将直接有损于中共的经济高增长,也就等于有损于现政权的最大利益----维持稳定。
最后,以往,中美之间的分歧,往往集中在政治问题上,而中美都强调双方经贸关系的重要性,也都用经济手段制约对方:中共用经济手段化解来自美国的政治压力,而美国用经济手段对中国施加政治压力,人权与贸易是否脱钩,曾经是中美关系的重大问题之一,直到克林顿政府晚期才解决。现在,两国冲突由政治转向了经济,弄不好,好容易得到的经济与人权的脱钩,很可能再次以某种方式挂上,中共太不愿意让美国再回到挂钩的时代,那就将给中共统治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温家宝一再强调不要把「经贸问题政治化」。
在中美关系上,凡是对现政权的核心利益没有即时威胁的问题,北京反而喜欢高调飞扬;而在那些立竿见影的利益关系上,北京则一向低调务实。由此,我们也能透视出中共政权的一贯本质:毛泽东时代也好,邓、江、胡时代也罢,党权利益永远高出其他一切利益,民族利益和人民利益不过是冠冕堂皇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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