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政治批判?还是学术批评?
傅国涌
2006年3月1日,“冰点”复刊,首篇就是署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某某某的大文《反帝反封建是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洋洋万余言,试图驳倒在在中国近代史研究领域卓然有成的历史学家袁伟时的《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然而看罢全文,除了引经据典,一口陈腐的马列腔,却没有拿出什么值得认真对待的史料。说白了,表面上盖着一块“学术”的遮羞布,可还是露出了政治批判的大尾巴,终究不过是权力意志的产物,充其量不过是“梁效”、“石一歌”之类的翻版。饶有意思的是全文自始至终没有点袁教授的名,难道是挥舞大棒的权势者手下留情吗?显然不是,个中原因,稍有常识者大概都不难想见。就在不久前,“天涯网”的博客上,一位青年朋友转贴了一篇《袁伟时印象记》,立马就被删除。那篇文章其实很寻常,仅仅讲述自己见到袁先生并请他签名留念的印象,未触及所谓“敏感”的“冰点”事件。几位青年朋友深感震惊——
“很没意思,无聊。干什么呢?只是一个朋友见到了袁伟时先生而已,难道这个事情让人知道了,就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无聊,我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无聊。
其实,我很清楚,你也是奉命行事,上头说的。你本身没有什么见解,只是这个工作是你的饭碗。
你头上有更高的权力者,他们头上也还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工作职责之内。每个人都会说这是不得已。
阿伦特说平庸的罪恶,是不是就是这样?那个杀害犹太人的刽子手,不是凶神恶煞,而是一个长相平庸一无可观的中年男子。”
“我们每一个参与维护这一体制的,都难逃罪责。
这是我第二次被删文章,第一次是关于卢雪松。这是割断喉管的现代版本。”
这是转贴者对删文章的天涯博客管理者的抗议。删除我文章的天涯博客管理者“第一次体会到有的文字是让人害怕的,于是有人会让它消失不见。前几日作的一篇《袁伟时先生印象》,忽然就消失无影踪了。看不见的手,在我们这里,并不是市场原则,而是言论控制。
罗素曾撰《自由主义十诫》,第二诫内容是:‘不要以为隐瞒证据继续做下去是值得的,因为证据肯定会暴露。’
这句话,很适合送给删除文章,害怕文字的人。”这是来自作者内心的声音。透过这些真的文字,不难看到他们已经“生活在真实中”。
这些年来,我们不断读到袁伟时先生的雄文,在许多重大文化学术问题上,他的狮子吼已成为时代的强音。大凡接触过袁先生的人,都说他为人谦和、低调,他对本民族怀有的感情是贪官污吏和帮凶、帮闲们所难以想象的,如果不是他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如果他不是惦记着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的未来,他完全可以安享晚年,苟安在温暖舒适的屋檐下,过他休闲娱乐的小日子。然而,他不愿继续在权势精心编织、可以随意解释的荒谬的意识形态牢笼中苟且偷安,他所孜孜以求的是“生活在真实中”,他耿耿于心的是中国如何步入现代化的轨道。他年已古稀,他的笔迹却还是一笔一划,刚劲有力,而且一丝不苟,如同其治学,绝不苟且,他的结论从来都是建立在坚实的史料基础之上。当然,他的观点从来都不是终极真理,而是可以商榷,可以批评的,但是任何以权力为后盾的政治批判都替代不了正常的学术讨论、学术批评,说到底,我们今天缺乏的就是学术自由、言论自由、新闻自由,“冰点”事件的发生就是一个证明。在自由有保障的地方,这样的事压根就不可能发生。
万言书一出笼,袁伟时先生恐怕又要忙开了,他会用他的如椽之笔写下反驳《反帝反封建是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的雄文。我们期待着,能在没有了李大同、卢跃刚的“冰点”上读到袁先生的文章,这不光是对《中国青年报》新“冰点”的考验,也是对端坐在金字塔上的达官贵人们的考验。
──《观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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