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丁


前些日子，国人正对范美忠先生实行新一轮绞杀之时，我突然想到，这些“道德君子”们，是否还记得地震中的那些牺牲者？例如他们一直引以为楷模的谭千秋，是否真能够体会到这些牺牲者们的家人所承载的痛苦？我们的国家，社会，以及我们充满道德感的国人，能否给予这些“牺牲者”们的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至少是相对于他们牺牲以前更好的生活，以让他们的至亲家人摆脱这现世的苦难？

对于这点，我是很表示怀疑的。陶先生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除了牺牲者的至亲家人自知外，那些喊打喊杀的“道德君子”们是难以去关注的。而我们这个国家，最大的擅长就是在侥幸没牺牲的人里面，挑出一些，花车巡游，以正社会风向，牺牲者的家人，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全面的呵护，怎么说都苛刻了！这就是一个问题——牺牲是美德，牺牲是当之无愧的美德，人类文明任何进步的取得，首当其冲的关键词肯定是牺牲者，然而，这个牺牲的美德意味着什么，又大有文章。

对于牺牲者而言，意味着肉体上的消减，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所谓向死而生，除了算是极致版的励志言说，不具备任何生命伦理上的意义。而对于其至亲家人而言，除了精神上的煎熬，更意味着现世的苦难，意味着一个家庭可能失去了顶梁柱，失去了贤内助，失去了劳动力，失去了智囊参谋家，失去了重要的收入来源，总之，意味着一场绝对的，关乎家庭现状和未来的灾难！因此，“牺牲伦理”至少需要一个基本的前提，我们必须合力消减这些“牺牲者”其至亲家人的现世苦难，如果我们不能做到，那我们没资格去谈牺牲，更没资格在社会上鼓吹所谓“牺牲是美德”。然而，很不幸的事实是，一方面，我们一直在鼓吹“这种”牺牲是美德“，另一方面，却在消减因为牺牲而给牺牲者，或者其至亲家人带来的现实苦难上，没有任何多少作为（这里的“牺牲”已经是广义，并不仅仅指的丢掉性命，比如像某些见义勇为者一样，落得一身伤病，可是除了几句赞美，那医药费，那社会保障，甚至那可能遭致报复的防备，基本上都是一片空白），如此，此情此景下，我们光辉灿烂的“牺牲伦理”，在这片道德沦丧土地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牺牲伦理”，顺理成章的成为最高形式的“道德绑架”。

范美忠先生的直言无忌，其实就是戳破了这个一直以来我们苦心孤诣营造的谎言：“牺牲是美德，我们鼓吹这样的美德，并以此要挟绑架每一个人，然而，我们却曾未真正的尊重过这种美德。作为个体，绝绝大多数的人，一定不践行这种美德，作为国家和政府，未曾有何坚强的制度措施和物质保障，那真正呵护这种美德！”这种可鄙，对照范美忠先生的“牺牲不是美德，非常“自私”的逃命甚至在众人口诛笔伐之时仍坚持为自己辩护，其低贱无耻之程度又岂能同日而语？

我想申诉一下关于道德绑架，很多人说：“如果你的孩子在他（范美忠）的班上，你会赞成吗？”我想说的是，哪有什么公德啊？无非就是一群人的私德而已，私利而已！因为他们想，你为我的孩子牺牲了，可是你的母亲、兄弟、老婆、孩子的悲痛，这个我是不考虑的，因为我的孩子保住了，然后我送你一个烈士的称号。（此段范美忠先生原话）

有那么一段时间，有很多人还甘为”烈士“，虽然愚昧，但不卑劣不低贱，至少还显示了了点人的血性。（至于为何甘为烈士，这是等下我要着重批驳的一种无耻的道德教化乃至政治绑架，此处暂且不提），那么，现今的世道，却只能用卑劣和低贱来批判，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温柔书生，欲断其生计，赶尽杀绝。难道不是想从这种批判鞭挞赶尽杀绝中，让自己卑琐低贱的灵魂获得一丝满足的快感，觉得自己是多么的道德高尚，多么的关注公义，而且，提请大家注意，这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因为范美忠是个体制外的，不受到当局待见的所谓自由知识分子，不是”大师“，那个含泪劝告的无耻御用文人余秋雨，不是主席，那个必将被汶川数以万计鬼魂缠身的王兆山王主席，即便再说了如何无耻的话，还是受到体制严密保护的。而批驳怒斥鞭挞甚至断其生计欲赶尽杀绝范美忠，是可以无需付出任何代价的，是可以让自己高举道德神鞭，鞭挞那个不准备为学生牺牲的，事后还狂言为自己辩护的“范跑跑”，在自己“伟岸高耸”的人格面前瑟瑟发抖，这是多么神奇的景致，可惜的是，这些人里面，没有谁是准备自己去牺牲的，别说牺牲这么高级的词语，多用点心思去关心一下那些牺牲者，关注这个社会上无数的主动的或者被动的牺牲者，都是不会的。

这里提到了主动的，和被动的。那就自然会从这一角度深入阐释“牺牲伦理”。所谓牺牲者，无外乎两类，一种是主动牺牲者，一种是被动牺牲者，亦即“被牺牲者”。

所谓主动牺牲者，就是秉持某种理念或信仰，这些理念或信仰被他认为是具备至高无上的价值，甚至超越了生命，于是，他愿意为这种理念或信仰作出牺牲，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当然，理念和信仰不一定是好东西，人类漫长的历史已经证明，我们具备了良多邪恶的理念和信仰，很简单很极端的例子是，在某一个时期内，有很多人可以因为希特勒的纳粹主义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心安理得，倘若能够为这么伟大的事业做出“奉献”，乃至献出自己的一切，那就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得把握机会了！在某一个时期内，有更多人可以为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万岁，为了“文化大革命”这个伟大的目标，为了誓死捍卫毛主席捍卫共产主义而上刀山下油锅。这都是主动牺牲者。当然还有一些主动牺牲者，是为了社会公义，是为了更多数人的幸福，是为了自由，公正，正义等这些普遍恒久的价值而甘愿付出乃至于牺牲性命的。这两种类型的主动牺牲者，他们具备有同样强大的动力源，但在产生逻辑上却具备本质的差别：

概以论之就是前者实际上一种登峰造极的道德强迫症和政治绑架，只是它是一种系统性的制度性的全面贯彻于整个权力机制、教育体制，和整个社会领域内的强迫症，它需要通过这种系统性的架构性的整体性的宣传说教灌输蒙蔽愚弄以及对于敢于质疑的，敢于不接受的民众实行毫不手软的严苛的惩戒措施，而最终使得社会形成一种牺牲者氛围，全体人民成为潜在的“主动牺牲者”。其本质是道德上的一元主义和专制主义的强力结合，其产生的悲剧性后果是，这些“主动牺牲者”的大面积的牺牲，非但换取不来更多的社会公义，换不来大多数人的幸福，相反，而是在继续稳固这种制造此类“主动牺牲者”的整个的制度系统，而形成一种极坏的恶性循环。若说得利，除了弘扬此类理念，制造大量“主动牺牲者”的政党集团以及少数的阴谋家，官僚，这个国家，社会以及绝大部分的民众，都是属于被损害被玩弄的，这种恶性循环会导致大面积的灾难，崩盘也是必然之下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因此，真正的“主动牺牲者”，能否增进社会公义，增进更多人的幸福，包含一个前提，就是他所接受的理念或者信仰并不是在强制的情况下被迫接收的，亦即是说，他是在一系列的道德谱系以及信仰体系中主动萃取选择的，也没有国家强力机关对其进行压制恐吓，你不选择此种道德谱系或是信仰体系，我便要毫不容情的打压你，让你不得翻身！在此种情况下，在存在多元选择的基础上，在不含有强力惩戒的基础上，在公民作为个体，通过自我萃取消化识别，而确立这种自身认可的至高价值后，这样产生的“主动牺牲者”才可能为人类造福！

然而，单方面提到主动牺牲者，并没有意义，因为在牺牲者谱系里，更多的是“被牺牲者”，所谓“被牺牲者”的定义很简单，就是任何社会进步的取得，都必然有人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改革开放三十年，主流经济学家有一个论断，就是说改革开放必然要付出哪些那些代价，诸如腐败，城乡分割的维系，比如说双轨制等等，都用这个说法进行了阐释。比如说以户籍制度为核心，以基本公民权利之天然不对等为基本特征，以城富乡穷为普遍表征的城乡二元分割体制，广大的农民就是改革开放的“被牺牲者”。毫无疑问，改革开放取得成功，必须有“被牺牲者”，否则改进就不可能发生，这是任谁都反驳的事实。然而，“必然的”并非“合理的”，而以此“必然”继续放纵“被牺牲者”的持续，则更是一种无赖行为，长期以往，必然会导致整个系统性的崩溃。因此，考察的点乃是，谁都不愿意成为“被牺牲者”，那么，对于“被牺牲者”，尤其是政府所制造的，为了所谓的社会整体利益的增加，为了更多数民众的幸福增进所谓的制度性的政策性的“被牺牲者”，需要政府和受益的民众，来共同设立一个合理的补偿机制，以维护这一部分“被牺牲者”的基本权益，而且，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发展方向，政府的制度设计，政策实施应该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被牺牲者”为自身的根本目的之一，惟其如此，“被牺牲”才可能获得合法性，才可能在某一时期内，成为促进社会转型，以最小代价实现社会进步的方式。

联系到“主动牺牲者”和“被牺牲者”两者的关系来谈，则是，能否最大程度减少“被牺牲者”，是衡量“主动牺牲者”之牺牲伦理是否合理的一个基本的评价标准。而对于我们这个国家而言，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必须认识到，牺牲虽然是“美德”，但是这种“美德”注定就是稀缺的，对于一个合格的政府，一个合格的社会来说，你不可以将这种稀缺的美德作为一种标准，强推到每个民众身上，而一个政府，一个社会，最大的责任，就是如何最大限度的规避牺牲者，无论是“主动牺牲者”还是“被牺牲者”，倘若有那种真正的“主动牺牲者”，为了社会公义，为了他人或者更多数人的幸福而选择“牺牲”（无论是广义上的牺牲还是狭义上的付出生命），那么，一个合格的有良心的政府应该提供给他们以足够的制度支持和物质保障，以让他们在"牺牲"后可以得到足够的弥补，让他们或者是他们的至亲家人，可以摆脱现世的苦难。而整个社会和民众，除了尊重这种牺牲的行为之外，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在具体的生活工作中，尽可能给予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一些多一点的帮助，而不是以此种“牺牲的美德”，作为对社会中显形了的“不牺牲者”批判鞭挞的道具。

总结陈词是，对得起每一位“被牺牲者”，充分尊重、用足够的制度和物质保障，维系那些真正的“主动牺牲者”们牺牲的美德，而将那种道德强迫症的政治绑架的，将那种道德一元论和专制主义合污的强制形成的大面积的“主动牺牲者”彻底抛弃，那是糟粕，那是耻辱，那是灾难，那是神棍，阴谋家，无耻的官僚们最卑贱最低下灵魂的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