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映虹
网上最近流传一篇题为“金门战役检讨”的长文﹐香港政论杂志<<开放>>亦全文转载。文章的作者叫刘亚洲﹐其父是中共老军人﹐本人不但是中共元老李先念的女婿﹐也在中共军方任军以上高级指挥员。以作者的身份﹐加上文中确实使用了很多只有由象刘某这样身份的人披露才不算“出卖国家机密”的材料﹐这篇文章引起了一定的注意。
顾名思义﹐刘文的目的在于检讨当年金门战役中共为何失利﹐为将来可能的渡海作战提供军事技术和军事指挥的教训。但是粗览全文﹐那些生动的细节描绘并不能掩盖军事理论上的贫乏和苍白。如果这样的“检讨”就能为中共将来的渡海作战提供参考的话﹐那么今天中共军队的指挥和战术水平恐怕还停留在三国演义时代。什么”轻敌必败“﹐什么“渡海作战船只是关键”﹐“第二梯队不能等待第一梯队船只的返航”﹐什么“弱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民船不可用﹐民心不可靠”﹐什么只有山东老区的兵和民工才能信任﹐甚至还有道家的玄学也在“检讨”之中﹐什么“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等等。要是诸葛亮转世﹐听了这一堆大杂脍不笑掉大牙才怪。要是靠这一堆大杂脍作攻台战略﹐除非中共打算用老少边穷地区农民子弟的尸体去填平台湾海峡。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就不是当年中共金门失利的原因﹐而是说除了其中的个别“检讨”--如第二梯队的出发不能等待第一梯队船只的返航--勉强可算得上是具体的军事经验﹐其它不是常人皆知的道理﹐就是空话和不可能重现的历史。而即使是上述这一条听上去也非夷所思﹕难道中共经营了近六十年﹐又从俄罗斯进口了那么多装备﹐包括一条人家淘汰的旧航母﹐要打台湾还没有足够的运兵船吗﹖
我并不相信这篇文章在军事思想和技术上会引起中共军方的重视﹐如果中共军队确实象宣传所说那样的实现了“现代化和正规化”。但事情也难说。就拿这篇“检讨”的作者来说﹐笔者记得他原先是写报告文学的﹐文笔不错﹐虽然充满了中共太子党所固有的霸气和戾气﹐但其可读性也就在于此。后来看到报道﹐说此人被安排到某大军区空军担任要职﹐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现在早已不是落魄书生落草为寇的井岗山时代。一个玩笔杆子的﹐因为是太子党﹐就可以空降到最不容空话大话的地方指挥别人﹖这样的政权﹐打起仗来不知要枉送多少将士的性命。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检讨”军史﹖
不过﹐刘某的“检讨”虽然不会象作者所希望的那样具有军事价值﹐但确实是有其历史价值的。这个历史价值﹐就是文章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杀气。这个杀气﹐不但是针对台湾军队﹐也是针对台湾人民﹐甚至针对那些“民心不可靠﹐民船不可用”的大陆沿地区人民。大陆东南沿海地区人民当年就不象“老区”人民那样愿意为产党一统天下的霸业出力卖命﹐因而耽误了“解放”金门的大业。今天在对外开放和经济发展中他们获利甚多﹐眼界和观点更不会象中共好战派所指望的那样﹐因此战端一开﹐当然不会成为刘某眼中“可靠”和“可用”的对象。
刘某的“检讨”中在谈到当年国军和今天台军的战斗意志时说“双方隔膜已久﹐仇深似海。”我不知道今天的台军是否会象刘某所说的那样对大陆军队充满仇恨﹐但在大陆军队中﹐至少在象刘某这样把今天的大陆和台湾军队的对立看作和当年他们的国共父辈之间对立一脉相承的太子党中﹐对“台军”的仇恨大概是很深刻的。刘某还把今天的台湾民众比作当年帮助国军抵抗共军登陆的金门岛民众﹐说“我若攻台﹐台湾民众就是金门古宁头村民。”这句大实话彻底揭穿了大陆官方“一小撮台独分子”的谎言﹐但其潜台词却令人不寒而栗。
世界上有很多地方存在着出于种族和宗教之间的冲突而延续了许多世代的仇恨和杀气。而在地地道道同文同种﹑而且在经济上已经如此难以分割的一个民族之间﹐还存在着这种源于历史和父辈之间的仇恨和杀气﹐这已经令人不解了。而更令人齿寒的是这种仇恨和杀气并不是一小撮人关在密室发泄的阴暗心理﹐而是堂堂正正地以“战史检讨”为名﹐对“未来台海之战”建言。
笔者相信﹐“检讨”一文中对金门攻防战之血腥程度和双方你死我活的仇恨的描绘没有夸大。仅仅从这一点出发﹐对金门之战的检讨就不应该是少数太子党的专利﹐而应该是全体中国人民对那段同胞血肉相残的黑暗历史之反思的一部分。国共内战的历史﹐以数千万同胞的鲜血为墨﹐以摧毁民族重建的物质和文化基础为纸﹐写下了民族历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章。今天还有人坐在其父辈传下来的用人民的血肉筑起的权力宝座上用充满杀气的文字煽动海峡两岸的仇恨﹐要让平民子弟剃了光头用血肉之驱去实现其父辈没有实现的“统一”大业的遗愿﹐这已经不仅是自私﹐而是疯狂。
《观察》首发
作者任教于美国德拉华州立大学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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