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上面所提示的那样,1978年之后,尤其是1990年代中期之后的中国经济增长,不仅是中国本身制度变革的结果,也是1990年代之后全球体系扩张的一个结果。换句话说,以美元为符号的全球体系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经济增长隐形但却非常重要的基础。因此,在考察中国经济增长的未来图景的时候,我们就不能离开全球体系的视域。二战之后,以美国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新的全球体系。冷战之后,借助信息技术革命以及美国意识形态的魅力,这个全球体系急速膨胀。以中国、印度、俄罗斯等巨型人口国家完全融入为标志,这个全球体系达到了其巅峰时期。然而,巅峰从来就意味着衰败的开始,以次贷危机为引信并在2008年被最终引爆的金融危机,实际上就是这个体系盛极而衰的一个明确信号。其本质是,通过滥发美元来吸纳全球过剩产能的美国消费能力的崩溃。在相当程度上,次贷危机就是美国通过所谓“金融创新”膨胀其消费需求并同时吸纳全球储蓄而导致的一场危机。有人戏称:次贷危机的情形就好像是美国(像一个劳模一样扮演全球消费火车头)长期带病坚持工作最终不支倒地。显然,目前的危机不仅仅是美国的危机,也不是哪一国的危机,而是二战之后这个曾经创造过无数神话的全球体系的危机。也只有在全球体系的视角上,我们才能够更加接近目前这场危机的真相。与发生在体系边陲的亚洲金融危机不同,目前的金融危机发生在全球体系的心脏部分。亚洲金融危机之所以能够很快平息,乃是因为作为当时全球体系的发动机的美国消费需求(包括其他发达国家)依然强劲,而这种需求很快就将亚洲新兴经济体的过剩产能重新组织起来,从而迅速将体系推回到正常运转状态。就此而论,这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机显然要比十年之前的亚洲金融危机远为不测。道理非常简单,心肌梗死要比局部病痛危险得多。沿着这一线索,我们得知,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的消费需求何时能够修复,这场危机就何时能够结束。但我们已经了解,发达国家(尤以美国为甚)的消费需求多年来一直是通过金融杠杆被“吹”出来的,随着发达国家从企业到家庭全面的去杠杆化时代的到来,这种需求的恢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发达国家的消费需求的萎缩可能还刚刚开始。接下来要发生的,则是体系内从金融到实体、从发达国家到新兴国家的一个全面负反馈——一个螺旋式下降的过程。迄今可以旁证这个趋势的证据是,全球三大主要发达经济体,已经同时陷入衰退。这种情形是二战之后从未见过的。与此同时,那些原来被人们寄予厚望的诸如中国、印度这样的新兴经济体也在危机中迅速显露了他们对体系的高度依附性。希望这些出口导向型的新兴经济体能够一夜之间转型并拯救体系危机,不仅在经济上不现实,而且也将与目前的全球政治权力格局发生严重冲突。这提醒我们,全球体系的确遭遇到了二战之后最严峻的局面。我们不知道这种发展最终会指向哪里,但显然,变局已经开始。
改变的时刻已经到来
如果说前面十多年是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体系急剧扩张的时代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要进入的,则是这个体系不断收缩的时代。显然,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时代。在这个过程中,体系内的任何国家都不能幸免于收缩所带来的痛苦。这是一个相当确定的全球体系前景。不确定的则是,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个大国承受不了这种收缩所带来的痛苦而导致剧变,那么,二战之后的这个全球体系的爆炸就会立即被引发。老练的投资者都知道,不确定是人类智慧的天敌。无论是确定的经济收缩,还是不确定的体系考验,都将是中国在2009年将要面对的艰难处境。
虽然预测一向被认为是一件愚蠢的事业,但一些与中国高度相关的重要趋势仍然值得我们冒险予以提示。其一是,2009年,美元可能出现大幅贬值,并导致全球金融市场的进一步动荡。其二是,在中国,虽然已经紧急采取了大规模的刺激措施,但经济下滑的幅度仍然超过预期,延续了三十年的发展模式可能被迫转变。其三,在经济增长下滑的背景下,积累多年的各种矛盾趋于临界,政治体制改革空前紧迫,改革会获得新动力。往更远处看则有,在对立意识形态“休克”之后,为本轮全球化提供主要意识形态的保守主义也将面临退潮。继之而起的是各种替代性方案和思想的兴起。无疑,这将是一个大时代。
无论从全球体系的角度,还是从中国内部的情况看,一幅未来图景都已经无比清晰:中国正在遭遇三十年未见之变局。以一种乐观主义的态度来观察,危机从来就不仅仅只意味着崩溃,它同样意味着涅槃,意味着巨大的机会。虽然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今天,我愿意以这样一种态度期待中国的2009,正如奥巴马在其胜选演讲中所说的那样:改变的时刻已经到来。
(原载于《理财一周》) (本文来源:东方网 作者: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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