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与加缪
“萨 特与加缪的彻底决裂”。1952年8月底,这个消息上了《周六晚报》与《法兰西报》的头版头条。其中的底细圈内人早已知晓:萨特约弗朗西斯·让松 (Francis Jeanson)在他主编的《现代》杂志上发表文章,抨击加缪刚出版的思想随笔《反抗者》。加缪则毫不留情地写了封“致尊敬的杂志社领导”的回信。接信后,萨特声明道:“我们两人本是求大同存小异,可这点小异还是太多了。”
有 趣的逸闻是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写给诗人斯蒂芬·史本德(Stephen Spender)的信中讲的。当时他们刚刚在一个晚会上首次见面。此前,奥威尔一直认为史本德是他鄙视的那种人,共产主义者同伙,才情枯竭的诗人,各方面 都懦弱的人。基于这些看法他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攻击史本德。但是见到本人后,他发现史本德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因而觉得没有必要再激烈攻击对方了,否则会良心 不安的。奥威尔得出结论说最好别参加可能遇见敌人的聚会,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敌人,这是很糟糕的。
我们不清楚有多少知识分子尽管 观点不同,意见不一还能维持友谊,但是这个数字可能至少和反目成仇的数字一样多。有太多的人遭遇普遍的危险比如侮辱(故意的或非故意的),自尊心的伤害, 忘恩负义,被抛弃的感觉,或者误解等。知识分子同样不能避免友谊中所有最危险的策略花招:用自己的意愿努力改变朋友的观点甚至性格。
我 自己生活中有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就是朋友爱德华·希尔斯(Edward Shils)坚持重新塑造他当时的朋友索尔·贝娄(Saul Bellow)。我在1970年代早期结识他们两个,那时候两人已经处在关系破裂的边缘。当时我们三人都还没有结婚。我先认识贝娄,他把我介绍给希尔斯, 正是希尔斯把贝娄引进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Committee on Social Thought)。两人声望平分秋色,希尔斯是个研究社会和政治的国际知名学者,贝娄是个文学艺术家,虽然希尔斯年长四岁,性格更加坚强。
希 尔斯欣赏贝娄的才华,但是希望他在性格上更热情,更庄重严肃。更重要的是在私生活中更检点,更体贴,就像托马斯曼(Thomas Mann)同时加上一点犹太人的幽默。虽然贝娄那时已经50多岁了,拥有世界性的声誉,希尔斯并不觉得这些是他改造的障碍。作为一个真正的老师,他忍不住 给予人们指导。
塞缪尔·约翰逊本身就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人,教导我们说我们必须接受朋友的本来样子“而不是渴望他们成为什么样子”。这个 建议非常好,但是希尔斯没有能够遵守。不是说他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希尔斯在让贝娄改变政治态度上起了很大的作用,让他这个原来的托洛茨基主义者 (Trotskyite)对当时学生革命缺乏同情,并且在他1970年的小说《萨姆勒先生的行星》(Mr. Sammler’s Planet)中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
他们的友谊肯定在某个时期是非常亲密的,对两人都非常宝贵。但是到我认识他们的时候,观点分歧, 争吵,怄气已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贝娄在没有明显不满的情况下接受了一些说教,希尔斯认为其个人行为尤其是在对待女性方面缺乏教养。但是在和我的电话交 谈中,他们都在背后说对方如何如何不对,当然以非常巧妙的方式。贝娄觉得希尔斯不够尊重他,希尔斯则认为贝娄把他的建议当作耳旁风,行为依然不得体。有一 次他曾经对我说“我决不能让他把社会思想委员会当作他从前的女朋友的养老院。”
索尔·贝娄与爱德华·希尔斯
贝 娄身边总有很多女人,除了妻子,还有很多女友,有女作家、大学教授、编辑甚至同事的妻子以及其他的人,在担任芝加哥社会思想委员会主席期间,他总是想提拔他的女友们,这让他的好朋友、著名社会学家爱德华·希尔斯很不满意,两人后来因为各种因素逐渐疏远,临死前希尔斯也没让贝娄去看他。
到 了90年代中期的时候,两人已经形同陌路,希尔斯已经奄奄一息,却拒绝贝娄来做最后诀别的请求。在他死后,贝娄把他放在小说《拉维尔斯坦》 (Ravelstein)(2000),其中书名主人公把他描述成为臭气熏天的迂腐老头,很可能还是同性恋者。其实都不符合事实。但是正如诗人保罗·瓦雷 里(Paul Valéry)写的“除非对于从前爱过的人,否则不可能有真正的仇恨。”
我本来想一直和希尔斯和索尔贝娄维持朋友关系, 但是他们之间日益升高的敌对意识让我不得不在两者之间慢慢地做出选择。一年多后,我选择了希尔斯这个心胸更开阔,本性更好的人。但是我自己从来都不是两者 之间的争吵的问题。我也从来没有认为贝娄对我和希尔斯的友谊感到嫉妒,我不过是贝娄很一般的朋友。
不幸的是,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对于其 他人也一样,嫉妒是友谊和爱情相似的共同特点。两个亲密的朋友讨厌第三者的插入是一点都不稀罕的,这个第三者要么搅和进来,要么对好像把他排除在外的亲密 关系心生怨恨,伺机找办法报复。比如小说家保罗·瑟洛克斯(Paul Theroux)抱怨他和奈波尔(V.S. Naipaul)友谊的中断是因为奈波尔娶了一位在他看来霸道和爱管闲事的妻子。瑟洛克斯的《维迪拉爵士的阴影》(Sir Vidia’s Shadow (1998)就是报复的结果,里面充满了尖酸刻薄的言论,企图要贬低奈波尔,嘲弄他的虚情假意,凸显他的冷酷无情。这是非常可笑的。
瑟 洛克斯或许能归为另外一个类别,一个自身没有交朋友的真实才能,渴望别人作为虚假的朋友为的就是让他们失望。毕尔邦(Max Beerbohm)在谈到画家詹姆斯·威斯特拉(James Whistler)时说“他是个非常虚荣的人,非常喜爱争吵。敌人,正如他巧妙地暗示的,对他的天性来说是必须的,他好像看重友谊就是因为朋友可以成为他 需要的未来敌人的基础。争吵和冲突,他的一生就是通过无所顾忌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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