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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心里是位巨人
日期:8/5/2015 来源:网络 作者:网络

你在我心里是位巨人

——给章立凡的信



遇罗锦




老弟弟:(注)

说起来,我们的再次联系, 还得感谢共识网

1986年我出国前,记得你我仅见过三次面, 通过三两封信, 与范军去你家拍过几张照片,是吧?

我的记忆力远不如你, 又不写日记, 但愿没写错。

到明年二月,  我出国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我们竟然没有联系。

恰好是在共识网, 见到你和别人被记者采访,经我的请求,热心的编辑给你我搭了桥,得到了这共识网给你的信箱。


虽然出国前见过你两三面,  但你给我的印象不仅特别年轻谈吐不俗极有思想又很成熟。你那过于年轻的相貌,令谁也不相信你被关闭在死囚牢里, 共坐了九年的牢。亏了当时正在落实胡耀邦的平反冤错案新政,伯母认识陈云老, 苦苦哀求, 经他尽力,这才把你放出来。

凡是坐过监狱的, 都有这常识:若是不认罪, 不仅当不了学习或劳动组长, 更当不了狱霸。而对于真不认罪的, 却只有往上升级, 从也许只判三年五年能升到死刑;哥哥罗克就是这样死的,而你竟也如此——尽管你半句不讲, 而我们也不愿触动那最深骇的往事。

出狱后, 你通过了考试,进入了社科院的近代史研究所, 成为独树一帜的近现代史研究人员,发表了令人人钦服的篇篇佳作。

无怪乎介绍我们初识的那位女友爱你爱得发疯, 我猜:你出狱之后, 追求你的女友至少得有一连,然而你却绝对不说;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沾沾自喜或自我炫耀。

之所以曾去你家吃过一次饭, 拍了几张合影, 是因那时,我给你介绍一位当时正窜红的女电影明星。 “疯富”大潮彼时尚未降临到还没找到门路的人身上, 所以她还没能富得流油, 只是总觉得自己红得虽然发紫却多红也不嫌够。她说希望有个对象以便结婚, 我立即想到了你。在她的同意之下, 你和伯母预备了丰盛的午饭,我范军她,三人骑着自行车去你家赴宴。

然而,当过后我问她对你的印象如何时, 她回答人是不错的, 家庭也有教养, 但她若是与你结婚,她必须得保持有情人的现实,她说她的行业不能离了这个。

我把她的话如实地写给了你。你立即回信说:对于你来说, 不仅做不到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免谈。(如今才知那些来往信件与照片你竟然全部保留着!)

我钦佩你的当机立断, 叹服你的极有原则性,更喜欢你那刚劲舒雅不错一字的笔迹——那时尚未有电脑。若说开始对你了解,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步。同样,对于那位电影明星,我也才开始真正了解了她, 尽管我与她在这之前已有交往,却并不了解她真的品性。从我所居住的大学宿舍,到她刚得到的新单元房, 步行只十多分钟便到了。她的一位同行业高高大大的男友,当时抛妻舍子一直住在她家,她说不过是位普通朋友,因从很远的省份来京, 没地方住才住在她家的。而直到三十多年之后, 我才从国内公开的电视节目里, 亲眼见亲耳听他说:那时他与她秘密结婚已多年, 而他一直得顺着她的心意,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她丈夫。他说:他与她结婚了那么多年,  但她说离婚就把所有的家具与财物全部搬空, 他手里仅仅有两张自己无意中拍的黑白小照片,这就是他与她秘密结婚了那么多年的所有的财物与纪念品。

我在电视前倒糊涂了: 既然那时她已经与他秘密结了婚,怎么还要去见你,还说要是结婚就得有情人才行呢? 那么, 她的情人到底有多少呢? 婚姻对她来说是什么呢?

人和人怎么比啊!当有一天,事实摆在大家面前时,人的品格之高低,不是很清楚地展现给人们了吗?

我不能不钦服你对婚姻的态度。那位只有两张小照片的倒霉鬼,他所缺乏的正是没有原则性啊。

关于那位女明星,虽然我还知道她令一些电影界朋友们生气的往事,但我不想在此信里多谈。


然而, 本来你在近代史研究所工作得相当出色, 胜过那些大学专科毕业又有文凭的人。却在全国的“疯富”大潮之后紧接着的“文凭风”,一些学业不怎么样却有政治后台和门路的,都想挤进有铁饭碗的国家事业单位, 有的单位, 甚至把制造假文凭的也滥竽充数地照顾进去了。“不拘一格降人才”刚有一丝影子,立即又破灭了。而不会向领导溜须拍马的你, 却被硬生生地挤出了研究所的大门,自此,你自称“下岗学人”。

更因你特立独行的个性, 将说真话视为己任, 每被记者采访或在海内外发表文章时,不仅不会奉承新政领导人,依然指出国内所面临的问题或可能发生的弊病,新政府虽然雷声很大, 抓捕了一连串的巨贪巨腐政客, 但并不想从根本上解决国家制度问题,你反倒越来越被官方的媒体远离了。

就连你温存贤惠的太太医生杨杰, 也因你的倒霉而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所幸多年来,细心照顾你的母亲(孙采萍伯母),将自己的全部工资与退休金支撑着这个家。


《君子之交如水》—— 一个多月前, 老友毛栗子从北京探亲回来,邮寄给我你亲赠并手书题词的这本书时,我立即被这书名与封面设计吸引住了: 它是那么淡雅, 书名一语中的地令人感到亲切。仿佛在提示人们:君子之交如水是最好的, 也是最正确的。而我这个最喜欢看世界文学名著远离了中国历史的人,确实该好好补补近现代史这一课了。

说起来,里面的某些篇章,多年前我在海外零星读过一些。但按照此书目录一篇篇地往下读时,并未因有的读过就不想再读, 给予我的真实与震撼感,仍不亚于初读时——这就是巨著的力量。

巨著与否,不在于页数的多少, 而在于质量。

有的书很薄,但全世界都承认它是影响世人的巨著; 有的书很厚, 上下好几册, 却没人承认它是好书。

书名令人心里贴服:君子之交如水”——做人处世的道理,全在其中,正象我和你及许多朋友的关系。 书名看起来淡淡的, 却一旦读起来, 就再也放不下, 受教与感动,绝非是时时涌起的热泪所能道明的。


风雨故人”这一栏,  以七君子的大结局一文开始, 配之章乃器伯父的文章与日记的手迹扫描照片,以及不少珍藏的私家老照片,更加深了真实的立体感。

伯父只有一个心眼: 以超党派立场投身于救亡运动, 痛恨当面背面的结党营私, 提倡有职业的人的政治运动,做一个直立的为国为民的思考者。

恰恰因为有如此深刻见解的鲜明性格,注定了他一生的悲剧。

你详细地写明了救国会的始末: 七君子的入狱巨大的社会影响出狱之后的各奔前程, 灵魂人物章伯父的自动退出救国会

章伯父为何自动退出呢? 书里有不少关键之处, 你只点到为止而不解释,那是应由读者去判断的。

整本书, 你不说谁好谁坏,只是客观地介绍,谈事实与经过。不因喜欢谁就说谁好,不喜欢谁就说谁坏;哪怕那人是自己敬仰的父亲,哪怕是写自己身受某些人之害, 你也绝对不多褒贬, 没有文学上的爱恨情仇之感情语言,以一位真正史学家旁观者的角度,清醒地摆清事实与真相,因为你深信读者比谁都明白。唯有这样的作者,他才不敢欺骗读者,他才相信读者中尽是藏龙卧虎之高人。

书里你写了很多过世的名人,你一个个地将他们在读者面前活生生地演绎着自己的经历:“有罪的言者”章乃器与梁漱溟;“历史尘封的哲人”张申府先生;“乱世逸民”和寂寞身前身后事的康同璧母女; 康有为晚年的<天人之学>的康老先辈; 文武二老的舒文二位先生; “ 二字天真君谥我 ”的柳亚子先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家民营电影事业的起始至衰落,及有关的年轻有为的创始人:史东山蔡楚生阳翰笙章乃器蔡叔厚任宗德夏云瑚,及演员赵丹白杨金山......

民营电影的成立经过与败落,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热烈巨大影响, 若没有你的详细记述, 人们是无从知道真相的。 中共官方的记录与有关电影业的书籍对此经过一字不谈, 那些所有应该大书特书的人和事都被屏蔽了。更由于拍《武训传》而走上绝路﹑血本无归。

不明真相的人们很自然地以为: 在中国的土地上, 压根儿也没有过民营电影公司, 凡属于意识形态的尤其是电影业,都必须由中共全面领导; 那两部影响巨大的杰出影片, 也都是在中共领导下由官方的电影厂制作; 民营电影公司的名字,一个字也不在银幕上。


你不仅阐述了与官方记载相反的真相,还配上极难得到的重要名人的老照片——在烧杀抢掠一空的文革之后,竟然还能存在这几张老照片,这本身就不知包含了多少凄凉的故事!你那有血有肉下笔千钧的文字与活生生的照片,  将一位位逝者的音容笑貌跃立在读者面前,他(她)们的才情与不自私,他(她)们肯付出代价的高尚品德,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个人,亦为好人没有好结果而慨叹……


结尾的栏目尤为独出心裁:“半个世纪前的名人通讯录”,以及章乃器伯父在建国前发表的和文革时期写的几篇文章。

谁想过把“通讯录”放进书里呢? 章伯父的通讯录对你来说, 却能从中津津有味地“探颐索隐,串联起来寻找 残余价值。”

仔细读罢那十几页的“通讯录”之后,确实很有滋味儿: 粮食部部长章伯父以及他所认识交往的朋友们,搬迁地址和房屋院落,由好至坏, 由大变小, 由市中到远郊,几次地搬来迁去, 三番五次地衰落沉浮。 这些变迁的地址,便是无声的语言, 无声的抗议,无声的忍耐,无声的传记;人尚未老,已然做古。本都是建国功臣,谁却念你一丝之好? 用你时朝前, 不用你时弃之如粪土。没有人身保障, 没有法律保障, 没有言论自由。 伯父亲自参与制订的宪法, 完全是一纸空谈。百般故事,万千语言, 皆在这沉默不语的通讯录中。

也唯有心细如发﹑独立思考的你, 能单立出这一栏目,展现给世人, 令人人去咀嚼其中的厚味儿吧。

而身体那么健康又会气功善于保养自己的伯父,若不是因你这爱子的入狱,他能在八十岁出头就去世吗?他完全可以活到一百多岁啊。

他在1967年开始写回忆录,本来是可以写完的,却由于你,他的心碎了肠断了。无论什么样的气功都救不了他了。

又一个伟人就这样被逼死了——建国以来,一位最有头脑最会实践﹑最能创新﹑最肯说实话骨头最硬的知识份子。


老弟弟,若没有你这本书,真就不知那些著名的高尚人物存在过,因为在我们的教科书或官方宣传里是没有的。哥哥罗克和你都是最爱读课外书的人, 人文历史天文地理无所不读, 哥哥对于这些高尚的人物不会陌生,而我却是头一次知道。

而那些在社科院有铁饭碗的研究人员们,谁又能象你这样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地写出一切呢?!

他们敢写吗? 敢研究吗?敢说实话吗?若敢,  就保不住饭碗。

他们敢反驳你么?在力透纸背的文字面前,在手迹扫描照片和珍贵的私家照片面前,他们只有却步。



“却忆当时年少”——使我第一次了解你的成长过程。若不看此篇自传,  相信你很难有时间和闲情向朋友们娓娓道来。所以,看作者的自传,是对作者最好的了解,也是听他倾诉自己的最佳机会。

你比我小四岁, 与小弟弟罗勉一样属虎。

哥哥罗克大我四岁, 高兴与意外的是: 我们仨竟然是在同一小学。早时叫北京市东四区一中心小学;你的时代叫北京市第一中心小学;如今叫府学胡同小学。那时我家住在“东四牌楼”,为了省电车月票费, 小学六年来,我和哥哥天天步行半小时去学校,来回往返,每天走过十条西口和铁狮子胡同(张自忠路)。对那黄绿硫璃瓦气宇轩昂象小故宫似的高房大院,每次经过时都好奇:过去是谁住在这里的?

放学时,也常故意穿过汪芝蔴胡同”﹑“钱粮胡同”﹑“什锦花园胡同” ﹑“九道弯”等不常走的大小胡同,满足了东看西看的好奇心才回家。

读了你这书,才知道“铁狮子胡同那高房大院与十条东口外的罗家大院之关系。物去人飞,一切能忆旧的东西皆面目全非了。

中国和善于保存古迹的日本,因社会制度不同, 对古迹的爱护与保存,实在是天地之差无法相提并论哪!


你少年时的照片, 面相十分象罗克。那时你的脸是甲字形丹凤眼, 眼稍有些微上吊;不仅面庞和眉眼鼻的型状象哥哥,连透出的气质也象。

假如没有这些难得的老照片, 很不容易想象出你少年时的相貌。

哥哥的年轻之态, 因他27岁的生命, 永远地停留在那里了, 而我们却不能。

为此我时时感到遗憾: 为什么99%的中国人,年轻与年老的相貌变化如此之大? 假如是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 是不应如此的。 舒心健康的生活与环境,  是不会使相貌的变化如此巨大的。你说是吗?


此书有两篇你描写了十条东口康同璧康老的那个大院落。

其实, 我有位同班的小学同学也住在十条豁口那边。我去她家找她时,每次经过那个你描写的不起眼的褐色小木门时,那小门总是紧闭着。我和那同学都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只在春夏时, 那院子里盛开的粉红花树, 繁茂粗壮的花枝伸出墙头好高, 甚为惹眼。那时节, 谁能想到这院子里的许多故事呢?谁能想到会有一天,一位叫章立凡的人,对这里的人物景致和时代的精心描述呢?谁能想到在这样好的院落里, 几位不同凡响人物的悲惨命运呢?而谁又能想到一位经过这木门的小女孩的命运呢?

一切都太象童话了。

也只有童话国家才能产生奇异的童话。

老弟弟,你是我心里的巨人。

老姐姐

2015年8月



附记:

《君子之交如水》这本书太值得一读了。

它使我系统地了解了章乃器先生, 了解了那许多不应当忘记的著名历史人物,也了解了老友立凡。

我曾给他去信: 希望你和杨杰能一起来德国定居。伯母103岁安详去世,下岗学人只仗不牢靠的稿费生活,不如来德国吧,一周内就会有个象样的家。这里毕竟是福利制国家,我家永远是你俩的接待站。你完全可以一边体会西欧生活,一边写你的东西啊。

但立凡说: 短期旅行可以,但长期不行。我两屋子的资料可怎么搬走呢? 我在北京, 不仅查资料方便,与朋友们见面也方便哪。再说, 那么多资料都要一篇篇地扫描制做成照片,忙都忙不过来呢。

我无语。不知说什么好。我想象着他忙到九十多岁时, 那两屋子资料是否忙完了一半?

只祝愿他能一本接一本地出版书吧,深信本本书为读者所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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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老姐姐”“老弟弟”之称呼,是立凡在一次信里开始的, 甚合我意。


纪念文革  怀念遇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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