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投」和州长两个集团的冲突,无疑是资本家之间的狗咬狗。图列也夫早已富甲一方,对州内各盘大生意无不插手,瑞氏兄弟以诈骗起家,30多岁就拥有几亿资产,他们的「工人自治」纯是广告宣传。挪冶的广大工人对半年来的经营复苏当然很高兴,但对吼声入云的「工人自治」相当淡漠。原因有二:1/挪冶内部没有左派组织,也没有战斗力强的工会。1998年初自发出现的「倡议小组」属于逼上梁山的性质,工资发放的情况一好转,这些小组就烟消云散了。2/瑞氏兄弟无意发动工人起来。这倒不奇怪:资本家最怕的就是工人成群结队地起来自己解决什么问题。
1999年夏,瑞氏兄弟礼聘左派工运份子阿.舍宁、阿.巴比奇、德.亚库舍夫到基弥洛沃州组织工会运动讲习班。听讲的学员包括「挪冶」、切尔尼戈维兹露天煤矿、几家铝金属冶炼厂和其它一系列企业的工人。同年11月在州首府召开了「库兹巴斯劳动集体大会」,到会的100多名工人积极份子代表了大部份州内大型工矿企业。这次大会的目的是在已经十分困难的工运外部生存条件下设法沟通信息,协调彼此的行动。大会选举产生了以维马拉宁为首的协调理事会。
左派工运人士同资本家这种合作当然有两面性,既要利用资本家,又不能成为帮助他们欺骗工人的工具。瑞氏兄弟帮助舍宁等收拢被红色州长打垮了的独立工运,把尚存的积极份子组织起来,总结了经验,拟订了行动纲领,这些工作自然是有益的。瑞氏兄弟一旦站稳脚根,会像图列也夫一样打击工运(当然一切会以工人自治团体名义去作)。这一点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舍宁一班人明显是在玩火,经验表明,这种游戏是可一可二不可长远的。
回到对挪冶的争夺大战上来。1999年10月22日企业工会代表会议向州长提出七条要求,希望他在一旦赶走「冶投」以后,「保存工作岗位,不关闭部份车间;不降低工人工资,相反上调20%工资水平;保存已有集体合同;不肢解挪冶,保持它作为一条龙配套生产基地的本来面目;确保劳动集体有权派遣代表参予企业重大决议……」,这七条是亲「冶投」的工会上层搞的,目的是逼图列也夫表态:「我不是工人的刽子手,不会镇压你们……」,如他不表态,在职工和舆论眼里自然就很丢脸。这是很巧妙的一步棋,但它符合了工人的部份眼前利益,也因此被大多数职工所拥护。
图列也夫表面上同意,暗地里通过联邦法院准备夺取工厂必要的法律手续,火药味越来越浓了。11月初联邦法院判决「冶投」在工厂内不再有权从事经营活动,工厂暂时转交给州政府经营,同时筹备新的投标。11月16日厂工会宣布拒绝州政府代表入厂,并以工人委员会名义夺取了对企业的控制权。许多事实表明,瑞氏兄弟此举的目的是为达成几笔商业交易争取时间,此外企业财会文件也需要转移或消毁。图列也夫明察秋毫,11月27日派出上百名武装特警队攻占了挪冶,工会的几个负责人被毒打以后进了班房。
经过一番舆论准备好,工厂被正式递交给叶利钦家族属下的财团之一。该财团由年青商人捷利派斯卡挂帅,小捷三十出头,在商界以杀人不眨眼闻名。瑞氏兄弟从西方弄来的那套「工人自治」没能保他们。
同「挪冶」一样曾处于瑞氏兄弟控制下的切尔尼戈维兹天煤矿在1999年也经历了类似的风波。这家煤矿是俄国最大的几家露天矿之一,1999年生产量达到400万吨。它出产的高热能焦炭型煤块不仅是西伯利亚和乌拉尔冶金企业的主要燃料来源,而且向国际市场广泛出口。企业职工3,100人。1991年12月实行股份制以经营长期混乱,到1997年10月职工下岗人数达2,000人,拖欠工资时间超过五个月。1998年夏瑞氏兄弟获得了对企业的经营权。矿上形势迅速好转。一年以后爆发了州长和「冶投」之间的战争,矿上成立了所谓的「工人委员会」和「工人纠察队」,同州政府抗衡。当同年9月州公安局试图强行占领矿山以驱逐「冶投」之后,在瑞氏兄弟授意下矿工们通过了成立「人民企业」的决定。对普遍工人来说,他首先关心的是眼前经济利益。「冶投」在职工很受欢迎,所以大部份人乐于听从瑞氏兄弟的安排。此外许多重大决议都是幕后决定,工人的投票纯为形式。同年12月21日特警队成功地突袭并占领了企业。所谓「工人纠察队」并未真正反抗。
在多年的艰苦岁月后,矿工们在1998-1999年间首次尝到了平稳、富足生活的滋味。这种生活不是他们在斗争中得来的,而是几个「好人」送来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瑞氏兄弟以为收买人心可以使工人为他们卖命;然而由于没有必要的经验、组织和一定数量的积极份子,工人们眼看着「好人」们被踢出企业而不作声,而这种状态恰好又是「好人」们的政策造成的;矿山上不仅没左派政治组织,工会都很软弱。矿山领导严格限制左派工运份子们在工人中作宣传组织工作,而由「冶投」成立的「工人委员会」纯是空头机构,既无威信,也没有作残酷斗争的愿望。瑞氏兄弟把宝押在上层谈判和他们在联邦法院里的关系上,同左派工运的一唱一和无非是对图列也夫施压的手段之一罢了。真正的阶级斗争不会局限在温情脉脉的田园诗里;白领管理人员对工人作几个廉价笑脸,食堂里搞些便宜快餐--这些手腕不会取代阶级斗争,相反倒会激化它:资本家作出的临时让步越多,他想捞回好处就应该越大。改良主义到处衰败的今天,连临时让步也不可能了。笑面虎被公开的青面獠牙们逐步排挤掉了,这就是基弥洛沃州瑞氏兄弟两年来「上层革命」失败的内在逻辑。
四.「黎明」缝纫厂事件
「黎明」是家仅有70、80人的小厂,位于离莫斯科200公里的梁赞市。这种小厂本来是不值得写的,如果不是两个原因引起了工运人普遍注意的话。
「黎明」于1993年被私有化,多数股票由工人掌握,16%股份由几个大股东掌握。1997年由于缝纫工业的长期不景气,「黎明」宣布破产。1999年3月8日工厂被正式卖给地方建筑业巨头弗.柳明。柳明收购工厂的动机是取得「黎明」所在的黄金地带,以修建豪华夜总会。工厂职工(几乎全是女工)的着落问题没有人理睬,柳明公开讲要解雇他们。3月18日拆除工厂的工作正式开始,全体职工--约80人--在厂门口静坐示威,拒绝拆卸工作人员入厂。柳明调来了市特警队。当地共产主义工人党组织到场帮助女工:在厂门口建起了用水泥版搭的街垒,共工党市议会议员同女工一道阻止拆厂。同共工党关系不错的右翼民族主义团体「军官同盟」组织了护厂队,同特警队僵持不下。俄联共梁赞市委一方面禁止自己的各工厂支部上街声援以免「被坏人利用」,一面组织了一批衣服、食品、药品捐给女工们。
梁赞州长同柳明是政治竞争对手,在生意上也是冤家。州长在对立面成以后批示「公安不要插手。工厂不能拆。和平交涉解决」。俄联共、共工党的议员会在市议会里通过决议,接收「黎明」为市政企业,并指柳明收购工厂非法(工厂仅以2万美元被卖掉,价格明显被压低)。工厂得以保全。两年多来生产重新兴旺起来,又招了几十名工人,工资由10美元/月上升到50-60美元/月。2001年2月柳明集团同工厂达成协议,工厂另迁他处,继续生产,工厂地皮卖给柳明使用。
「黎明」事件引人注意的两点是:
1/工人抗争的直接起因是资本家破坏生产,为了盈利而从制造业转向娱乐消闲业。工人起来斗争,以迫使资本家同意继续剥削工人,只是不要关厂; 2/斗争的方式是直接行动,以武力对抗武力。这一次具体同国家机器对抗的不是女工本身,而是赶来声援的右翼民族主义份子,后者有军事组织,有武器。共工党和俄联共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五.阿斯特拉罕州化工厂事件
1980年代中期阿斯特拉罕州省城附近开始修建大型化工厂。当时是全国性招工,招来的工人、技术人员都安排在工厂旁边的临时小区里。1991年工厂落成投产的时候,正好赶上苏联解体。已经拨到厂里的工人住宅兴修费用下落不明。当时小区居民还有幻想,以为「工厂不能不管咱们」(大部份小区居民当时还在厂里工作)。从90年代中期「下岗」的工人越来越多:工厂为了省事,从省城招收新工人,每天用直通车接送上下班。小区居民开始恐慌起来。他们住的是可拆卸活动房,一般有两、三层,使用寿命为6-7年,到目前为止已经住了15年以上。供暖、供水、电力设备破烂得不成样子,下水道基本上堵了,区内臭气冲天。化工厂生产的主要产品是煤气、硫化酐、和各类硫磺。每天的废气直接排放到小区里去,经常发生小区居民集体中毒事件,最近一次共有64人被送医院抢救。小孩中间非常流行头痛、流鼻血、血压升高等病症,一半妇女患有肌瘤,贫血、视力下降、脱发,最近三年恶性肿瘤病发率大幅上升,肺红核也出现了。小区里不满情绪高涨起来。
1999年小区里出现了「人民委员会」,骨干是一些在几年前就到处上访的女工。人民委员会最初只得到了很少人的支持:小学老师、诊所里的医生、护士。当时还是阿州议员的阿.舍宁出头主持局面,「人民委员会」的声势大了起来。2000年初所有五个临时居民点都成立了「人委」,在这一基础上组织了「协调委员会」,统一指挥「人委」的工作。2000年9月4日在舍宁一手安排下几百名「人委」积极份子徒步行军到省城请愿,沿途大作宣传。请愿队伍在州政府对面开始无限期静坐,要求州长出来对话。州长没有反应。请愿者马上围堵了附近一条市内交通要道,州长还没反应。请愿队伍又开到市里「天然气业」阿州分公司(化工厂属于「天工」系统)门前示威,正在为分公司大楼作翻修工作的南斯拉夫工人罢工3小时以示声援。但州长也好,分公司头头也好,硬是不出头。舍宁见一天折腾毫无具体结果,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堵路。号令一出,全体请愿者赶到通向化工厂的主要公路,那里已经聚集了另一批「人委」的活动份子。当晚21点公路正式被堵。
当天夜里州公安局长、检察院工作人员跑来作工作,主要是吓唬:「恐怖主义,已经上报中央」,「已经立案,估计判下来得个十年八年的」。「天然气工业」分公司还出动运输直升机,满天打信号弹。「人委」的女工负责人相当坚决,在他们的带动下没有大的惊慌失措现象发生。当化工厂企图绕道外运产品的时候,「人委」把这条小道也卡死了。9月6日舍宁和「人委」负责干部商量以后,又卡死了附近一条通往军事基地的国防公路。州长古什文沉不住气了,大驾光临。陪他来的公安局长继续恐吓,舍宁顶了回去。双方同意9月7日谈判。舍宁下令留守人员「不得到指令,不解围;不单独谈判;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由于古什文州长毫无诚意,「小委」代表团离开谈判地点以示抗议。州长追到楼梯口大喊:「我宁可下台,也不给你们好日子过。「天工」有的是钱,不怕赔个百八十万的。你们就坐在地上傻等着吧」。回到堵路现场后,「人委」干部磋商后,决定加固堵路设施,在市里开展大规模宣传,由舍宁发动市内水泥厂工会,有线电车工会到场声援。由「工党筹委会」出面发动国际声援运动。9月7日晚上堵路的参加者达到3,000多人,许多是市民,有工人,大中学生,各种人都有。水泥厂工会运来了食品,毛毯。9月8日由「人民委员会」、「天然气工业」阿州分公司、州政府三方签订了协议。协议规定2000年由州政府和分公司拨出20套房子,2001年再拨出300套房子,总计320套。这当中分公司拨出210套,州政府:110套。住房分配由「人民委员会」负责。
「人民委员会」由那些支持抗争活动的居民选举产生,每个委员会5、6个人不等。每周召开全体大会汇报工作:如今他们已经有力量处理小区内许多日常事务,有几分政权的味道了。要指出的是:1/「人民委员会」毕竟是个临时性的以住宅区为活动地点的组织,它的目的很明确,也很具体:分房子,离开小区。2/支持「人委」的居民毕竟是少数,在1万名小区居民中只有1,000多人积极参与了「人委」的工作,特别是堵路的活动。大多数人在观望,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六.后记
工会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起两重作用,一方面是劳动力市场的调节器,以防止劳动力价格过低,另一方面是工人阶级进行斗争的初步组织形式。最近几年在俄国发生的一些劳资冲突中,工会起了相当特殊的作用,不仅仅讨回拖欠工资,而且试图成为企业的行政领导。在这一努力中同企业主和当局的冲突有时使工会在一定时期内以半政府的身份工作。从总体来讲,俄国工会组织是很弱的。90年代初期在西方专家培训下出现了第一批市场型工会官僚。他们精通法律,懂市场,有相当的谈判技巧。这些人是当时出现的「自由工会」领袖。十年来这些工会虽然也有不小的发展,在大的背景下还是不成气候。原因有二:1/这批工会官僚的特点是以诉讼为主,不搞集体性直接行动(个别自由工会例外,比如「社会工会」);2/工人阶级的消极。
叶利钦统治末期拖欠工资问题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工人普遍对新生资产阶级经营企业的能力怀疑、失望。在某些冲突中由工人改组工会领导层,并进而提出「人民企业」的要求。这反映了当时工运的趋势:旧工会官僚(绝大部份属于半官方的独立工联)无力从事调节劳动力市场的工作,因为他们过于老朽,经济斗争中气息奄奄出现了新的工会干部,较有干劲,不怕与业主和政府冲突;另一个趋势是对合作社的幻想。前一个趋势目前还在持绩,后一个已差不多了。「人民企业」的不成功是可以简单解释的:凡是工人敢同业主斗争的企业,无不为赚钱的金桶,这样的肥肉没人会留给工人独享。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股政治势力在工会中占有相当阵地,或是在工人中有普遍威信。右派,特别是极右派十年前很起劲地搞了一阵工人运动,由于没有具体成果把这项工作扔开了(有个别工会上层受极右派掌握,但工人不跟他们走)。左派中的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代表大资本的俄共主要专心于议会工作,保皇强硬派的组织已日薄西山,并且绝无翻身的可能。少数左派工会人士在有所成功以后,面临资产阶级主流社会整合的沉重压力。
近两年来由于经济复苏,大部份企业又有了一些生机。工资发放也准时多了。拖欠问题已不再是社会中心话题之一。尽管收入微薄(产业工人平均工资在2001年6月约为60-80美元),工人群众仍享受着苏联时代社会进步的成果:现代住宅,免费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医疗,低廉的交通费,全民退休金制度。这些无形的补贴使工厂中的工资变成一种复杂的「总收入」的一部份,可能甚至是一小部份。这当然是不稳定也不长久的一个过渡现象,工人们对手里有了几个「活钱儿」很高兴,他们也想多赚一些,但暂时是安于现状。自从普京两年前上台以后,工运一直处于萎缩的状态中。今天是漫漫长夜的开始,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2001年6月10日.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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