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如果不是体制内异见人士的揭露,所有这些黑幕很难陆续爆光。
(四)体制内异见者享有比其他人更大的“半吊子言论自由”。
在当下中国,体制内异见者拥有其他异见者难以拥有的双重资源:既拥有体制内的制度及人脉资源,又拥有体制外的民间道义资源,二者的结合使之远比体制外异见者更具有得道多助的优势。首先,体制内异见者大都是具有一定党内地位和社会声望的知名人士,要么是老党员、老干部,要么是著名的教授、学者、作家、记者,他们在体制内外都有广泛的人际关系,而他们的政治身份、体制内位置及其资历,难于被官方定义为“敌对势力”。
其次,他们本身大都历经磨难,且具有做人的起码良知,所以,公开发表与体制要求完全不同的异见,是痛定思痛后的最后选择。更重要的是,觉醒之后的他们,大都不求官场上的功名利禄,而只求良心的安顿、对社会的尽责和民间的声誉。所以,他们也就自然不在乎体制的利诱和不太怕官府的威逼,而能够以大义凛然的公开言论对付阴暗委琐的威逼利诱。在良知和权力的较量中,见不得阳光的阴谋政治一旦面对看得见的公开良知,乌纱帽和其他既得利益也好,威胁打压也罢,这些体制用来进行要挟或收买的手段,也就失去了传统的优势及其主要效力。正如哈维尔所言:极权制度及其权势者最害怕“活在真实中”的“无权者的权力”。
最后,以往的资历、声望和现在的人格,又使他们虽身在体制内却在道义上享有广泛的国内外声誉,他们所具有的得道多助的道义优势令中共的打压理亏气瘪。所以,中共难以象对付体制外异见者那样对他们下手,这就使他们享有“反体制的特权或豁免权”。他们在体制内的资格越老、官场辈分越高、现在的社会声誉越好,也就越享有“说三道四的特权”。处置体制外知名异见者的先收监、再流放的传统手法,很难用于体制内著名异见者身上。他们的存在为官方打压出了一道难题:不整肃不行,害怕星火燎原的连锁效应;但整肃太狠也不行,害怕造就道义英雄和引来国内外的巨大道义压力。所以,中共现政权对体制内异见,基本处于束手无策的应对窘境中,无论是警告和劝诱,还是行政处罚和刑事处罚,其威慑作用日益下降。
中共整治体制内的著名异见人士,无非就是以下几招:
1,由党组织或单位领导出面来警告和劝诱他们,或通过对其亲人(妻子和父母)施加压力来降服他们。虽然,这一招极为流氓,因为顾及亲人的遭遇和感受是异见者的软肋,中共就是要冲着这个软肋下手。但由于现在的异见者家人基本上能够理解他们的言行,所以这些下流手腕,也已经基本不起作用。
2,对他们进行组织性或行政性的处罚(如开除党籍,降级、减工资、直到开除公职)。但在当下的中国,这样的处罚,既无法为他们带来声誉损失,也无法威胁到他们的基本生活,因为离开体制就难以为生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加之那些知名的体制内异见者大都具有较高的社会声望和生存能力,不愁找不到饭碗,从而是“砸饭碗”的威慑效力越来越弱(比如,刘军宁被社科院开除,文化部的艺术研究院主动接受了他;现代文学馆背弃合同、拒绝接收余杰,他却在受雇于一家国有企业)。
3,最后的一招就是刑事处罚,但把著名体制内异见者关进监狱,就等于最大道义成全。处罚越重,被处罚的异见者的声誉就越高,万一关出个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对于现政权来说就是得不偿失的决策:诺贝尔和平奖乃世界公认的最高的道义奖励,具有着双重的象征性意义:该奖项对异见者的道义肯定就是独裁制度的道义否定。一个把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关进监狱的政权,就等于用高昂的政治成本在国际上宣判了自己的道义死刑,并造就出再也难以压制的政治反对派领袖。当然,独裁政权打压出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并不太容易。但过于严厉的打压,起码会让自称坚持改革的现政权在国际上大大丢分,并把体制内异见者逼成体制外的持不同政见者,既没有了单位的内部控制一环,又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抗,到头来还是会成倍地增加政权的统治成本。所以,中共对体制内异见者很少采取刑事处罚。
也就是说,体制内异见者群体已经成为现行体制的“烫手山芋”,极大地增加了中共镇压的难度和成本。
(五)体制内异见为整个社会的异见提供了某种程度的激励和保护作用。
一个独裁社会的言论自由,大都开始于敢言者的以头撞墙,来自独裁体制内部的叛逆声音,具有更强的颠覆作用。身为前苏联导弹之父的萨哈洛夫,他的叛逆对极权体制的瓦解作用显然高于体制外异见者;身为苏共总书记的戈尔巴乔夫的叛逆,导致了长达70年极权大厦的轰然坍塌。当下中国,体制内异见者的敢言而又相对安全的独特境遇,既在制度高墙上掘出一个突破言禁的洞,又为其他的敢言者提供一道护卫的屏障;既是对大众的启蒙,又对其他身份的良知未泯者提供道义示范。德高望重的体制内异见者越是大胆敢言,就越能带动中年一代,中年一代又可以带动青年一代,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真话英雄,代不乏人的连续积累,有助于民间社会的从无到有。在此意义上,民间希望出现越来越多的体制内异见者,以便改善中国民间反对运动的严重缺陷:代际之间连续积累的断裂。
正处于后极权时代的中国,不但民间与官府之间的分殊日益明显,民间力量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和更大的回旋余地,体制外异见层出不穷、难以压制,体制内也不再是铁板一块,体制内异见不断出新,特别是那些观念新、能力强、声望高和勇气壮的体制内人士,不仅在体制外如鱼得水,而且在体制内也赢得了越来越大的言论空间。权力在官府而道义在民间的格局的形成,使体制内异见者和体制内秩序党的社会声誉完全不同,在国内民间和国际舆论之评价之中,前者赢得了普遍的赞誉和敬重,而后者遭到普遍的批评和鄙视。比如,六四屠杀和镇压法轮功等罪恶,已经成为现政权和手上沾血的高官们难以摆脱的梦魇;在SARS危机期间,说真话的老军医蒋彦永成为中国良知的象征,而向全世界撒谎的卫生部部长张文康却沦为中共谎言制度的代表,这种天壤之别的道义褒贬,为体制内的其他官员们提供了正反面示范,向官员们施加着尽量别干“脏活”的道义压力。
(六)对“干脏活”的执行者施加被钉上耻辱柱的道义压力。
有权者道义日减,无权者道义日增,镇压者的恶行等于对被镇压者的道义成全,遂使民间道义对官府权力的博弈中的力量对比,越来越向民间道义倾斜。
所以,一个大权在握的政权,一个自称“永远伟光正”的执政党,对体制内外的异见的打压,却越来越采取秘密的地下方式;而各级官员们,也想尽量少干“脏活”,即便不得不干,也要尽量做到不把坏事做绝,以便为自己留有余地,已经普遍地成为体制内雇员的生存方式。其通常的作法是:
1,官员们大都具有两面神面孔:“官场说鬼话,民间说人话”,即便不能完全放下官腔,起码要在言词上尽量显得实在点儿、贴近民间趣味点儿。这与大陆百姓“公开说鬼话,私下说人话”的分裂人格,恰恰具有转型期的一致性——正式规则无效而潜规则大行其道。
2,不得不干脏活的人,往往把责任完全推给抽象的上级或组织,以便卸下或减少官员本人的责任。
3,不留下白纸黑字的作恶把柄,越来越采取口头打招呼或电话通知的方式。
4,负责意识形态管制的官员,尽量不针对具体个人的实施管制,不想得罪被整肃的具体对象。
5,向被整肃对象和亲朋好友解释不得已的苦衷。最通常的解释是“饭碗理论”:没办法,这是职业、饭碗,不干就丢饭碗。
在六四后的被捕者中,许多人违心地认过错,我本人也是其中之一,留下必须终身铭记和忏悔的耻辱。而在近些年入狱的异见者中,大多数人都能凛然面对中共的审判,新青年学会的四君子在法庭上的高贵表现,就是现在的异见者面对牢狱之灾的象征。
所以,六四后的李慎之先生敢说“不在刺刀下做官”;刘荻被捕后,杜导斌敢说“我愿陪刘荻坐牢”;杜导斌被捕后,王怡、赵达功敢说“我愿陪杜导斌坐牢”,北冥敢说“用我们的身体,填满他们的监狱”;发表讨伐中宣部的长篇檄文焦国标敢说“大不了回老家种地”;揭开反腐败黑幕的黄金高敢说:已经准备好了“回归农村种地。”……
所以,法轮功学员和地下基督徒,更因信仰的激励而坚持不屈不挠的抗争。法轮功信徒在被捕后仍然“真、善、忍”,出狱后仍然练功。
所以,被捕的基督教传道人们,在监狱里仍然向主祈祷,出狱后继续传道,并对警察说:“监狱不能让我背叛我的主,但我仍然乞求上帝宽恕你,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至于,就连监管这些信仰者的某些警察,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是好人。
而这,正是未来的自由中国的真正希望。
2004年9月7日于北京家中
(《民主中国》2004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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