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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林:写给刘霞
日期:11/6/2010 来源:民主中国 作者:常大林

刘霞:……
北明:你又不说话了? 
刘霞:听你说呢。
北明:我这个“记者”实在糟糕,采访别人,自己老说。
刘霞:(笑)
北明:(笑)不行,你得说,你得开口。(二人笑)刘霞,你这么着吧……

刘霞的诗:《癔语》


北明:……你给我念一首你的诗吧。你那些画儿我们又看不见,你又不唱歌。
刘霞:念诗…… 我的诗平常都是刘晓波念给朋友们听……
北明:你现在念给我听一个。我们没法儿让他给我念了,你就拣一首他最喜欢的诗……
刘霞:他都喜欢。(笑)
北明:都喜欢……,那,那你就随便拣一首。
刘霞:(还是笑)念诗对我来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儿……
北明:诗本来就是要吟的……
刘霞:这真是挺让我不好办的……(笑) 
北明:不行,你得办!这事儿太简单了,你就拿起来念。都是自个儿写的诗,都是你心里最想要说的话。你是诗人。
刘霞:我诗写得很少,我这个人写不了那种单纯的东西,我写的小说,人家没有看过我本人的,都以为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写的。
北明:饱经事故的那种吗,还是老有一种忧伤在里头?
刘霞:就是我没有那种抒情的东西,我这个人的文字中特别没有抒情的东西。我也不会说因为高兴啊,幸福啊去写诗,我全是因为痛苦而写诗。年一首零三年写的诗吧。
北明:好。
刘霞:叫《癔语》:


 我是在一个名叫尼金斯基的人的身体里的灵魂
 我吃得很少,尽管我很瘦
 我只吃神让我吃的东西
 我讨厌鼓胀的肠子
 那会阻碍我跳舞
 
 我害怕人群
 害怕在他们面前跳舞
 他们要我跳欢娱的舞蹈
 欢娱就是死亡
 他们感觉不到
 却要我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我要留在家里
 避开人群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望着天花板和墙壁
 监禁中我也能找到生命
 
 我是不思想的哲学家
 是生命的剧场
 不是虚构
 我是有身体的神(此句不确,听不清楚。北明按)
 喜欢用诗来谈话
 我就是韵律


安眠药不能让我入睡
 酒也不能
 我越来越累
 我想停下来
 但神不允许


 我要一直走
 走到很高的地方往下俯视
 感觉我所能到达的高度
 我要走
(北明按:根据录音整理,断句断行未必准确)
完了。


预支的忧愁

在她生命能达到的高度上,刘霞做了一件天下很少妻子能够做的事,给自己的丈夫算刑期。

刘霞:宣判之前,我就按他们这些指控,自己估计是十年。宣判那天,让我去的时候,我一听,人家一说十一年,我特别平静坐在那!我想啊,十一年,加了一年。Okay!(笑)就好像仅仅多了一天,好像或者是十一年在我的错觉里就变成了十一天。当时,一点儿都没有那种接受不了的那种崩溃呀什么的。当时就真的是没有。所以开庭完了,人家安排让我们见面十分钟的时候,我一直在笑着跟他说话。后来,律师在再去见他的时候,他说:刘霞那天真坚强。

没有人能够否认,刘霞面对自己丈夫获重刑十一年,她的表现非常坚强。不过,我仍然觉得,一个乐观主义者在苦难中的积极态度,可以解读为坚强。一个悲观主义者在苦难中的积极态度,仅用坚强两个字概括,可能是不够的。我采访了刘霞和刘晓波的朋友,也是刘霞的文学同行,诗人,现在旅居美国的一平先生,他对刘霞面对苦难的态度,有更深一层的解读。
北明:一平先生,谢谢您接受采访。
一平:不客气。
北明:我有一个关于刘霞的问题,我发现在刘霞身上有一种特质,比方说,她平常是一个非常忧郁而且非常悲观的人,几乎是绝望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呢,当刘晓波被判十一年刑,全世界震惊,可是刘霞这个时候反而显得非常从容,用刘晓波的话来说,是坚强。您怎么解读刘霞的这种精神状况呢?
一平:好像第一点来说呢,刘霞实际上是一个宗教感很强的人,她写诗也好,画画也好,摄影也好,精神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对于生活、生命,精神要求越高,那么相对呢,你对现实的失望啊,这种痛苦啊也越多。另外一方面,它也显出了刘霞本身是一个精神上很强的人。再有一点,刘霞因为跟晓波在一起也很长时间了,那么实际上呢,一方面,她对晓波入狱,包括晓波自己对自己的入狱都是早有准备的,一直都有这个准备。因为这种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到监狱里去。
刘霞认识他以后,刘晓波就还进过监狱,出来以后呢,他们的生活还是受到监控的,相当于那种软禁式的。出门哪,包括盯梢啊,电话窃听啊,动不动的公安局就来询问。包括过去刘霞自己出门,有的时候警察就差几步跟着她。因此,他们对这种生活实际上就有了长期的适应性了。第二天,她也有这种准备。晓波呢,因为过去呢,很早就考虑过的,有可能以后他会去坐监狱,因此呢,就写文章,为刘霞在经济上做了一点准备。
再有呢,她和晓波都认识得很清楚,既然你来承担这个责任,那么,刘晓波过去就说过,你要为了自由,来交出自己的自由。我想呢,刘霞在这点,她有她的理想主义的精神。因此呢,当刘晓波被判刑以后呢,她能够比较坦然地来面对。


北明:警察现在还来骚扰你吗?
刘霞:警察,在下边。
北明:晓波有一次电话里说,他们到你们家来骚扰,你就拿着那拖把……
刘霞:啊,那是零四年,他们抄我们的家,把晓波带走了。完了,留下两个女警察跟我在那说话。后来说:刘晓波有罪,你就有罪。后来我说,你如果这么说,那你就带我去换个地方。那人就马上说:那可能是我说错了,不应该那么说。然后我就特别生气。因为他们抄家都是穿着鞋进来嘛,我就开始拿拖布从卧室那边一点一点,我就擦,我也不跟她说话。一遍遍地擦,一直擦到最外面这间。然后我说,我擦过的地儿你们不许踩。然后,她们只能一步一步退到门外去。
北明:她们当时生气吗?
刘霞:没有。
北明:挺尴尬的吧?
刘霞:尴尬肯定是会的。
事实上,与其说面对苦难,刘霞坚强,不如说,她从容、淡定。而这种从容、淡定,除了一平先生从宗教和现实两个角度的分析,从女性的角度和心理学的角度还可以做更多的解读。
北明:刘霞,你不是坚强……
刘霞:对,不是坚强。我一看见他就高兴。
北明:你一看到他就高兴,还有一个,你预支了忧愁了。你都预支多少年了!所以当这一天来到时候,你不会受到那么大冲击。所以你挺住了。
刘霞:对。因为在日常生活中,我都是永远把事情往最坏那方面想。外面当然会笑着过(日子)。但是(我)就是一直是特别……,我有朋友说我属于天生抑郁的那样的人。就是太……太消极了,而且就是太不愿意跟这个社会有任何关系。过度的,那种内心折磨自己了。而相反,事情真的发生了以后,我突然发现,我现在眼前出现的,都变成那种美好的画面了。
刘霞天生是人类悲剧命运的使者。她在长长的等待中,犹如一个被迫错穿配角、平庸服装的悲剧主角,焦虑、惶恐、不安地等待着悲剧启幕,拒绝众生的欢乐颂。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二十三号,刘晓波被重判十一年。预料中,她等待,准备已久的悲剧大幕终于拉开,观众惊讶地入场,各就各位,她再也不感到孤独了……
刘霞:就比如,晓波开庭,二十三号那天,那么多的媒体,那么多的外交官,那么多……被警察拦拦截住很多人,还是有一些人在法院门口去系黄丝带什么的。然后,元旦在纽约,美国作家风雪中朗诵晓波的作品(长叹,沉默),哈维尔先生去中国使馆投信的那个照片……我现在就,反而变得就是,不那么跟自己较劲了,就开始,反而好像,怎么说呢,不仅仅只把自己搁在阴暗的那个角落里了,能感觉到阳光了。
北明:刘霞,你呀,你生来就是受苦的人。
刘霞:对!廖亦武那天说,“你跟晓波就走吧!”说的,一个是晓波十一年不能写东西,真的太浪费了”。说“自由比什么都重要。”然后说:我的日也会非常难过,出去就会好很多。我说:既然他选择了不走,我们就不走吧。这就是我的命吧。老廖说,“那你既然说这是命,那我也没法说什么了”。
北明:你就准备了一生的承受。
刘霞: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眼前……
北明:你没想那么多……
刘霞:就这十一年吧,一天一天地过,一个月一个月地过……
北明:唉,典型的女人。你的忧患意识啊,太深重了。它没来的时候,全世界都不知道,就你自己在那儿承受,所以你承受不住。现在,它来了,全世界都震惊了,开始分担了,这时候你轻松了。我不是说你不痛苦了,不难过了,但是至少你的心理的负担被其它的应该承担的、应该分担的人分担了,所以,你反而觉得你轻松了。(刘霞插:对。)而且,你等了那么久,你把它等到了,不管它是个什么东西,它到了。所以,你不再等待了,你倒坦然了。
刘霞:对。真的,那些……像香港(人)每个月都为晓波去上街,不管有多少人,人家就坚持。(长叹)这些东西,真的就是……我说我这十一年,就是,肯定所以这些东西已经。会不断地到我眼前重放,所以,我相信,我一定能走好这十一年。
北明:就这样吧,刘霞。就这样吧,我不打搅你了。
刘霞:嗯。
北明:能睡着觉吗,今天?
刘霞:有药片儿呢。
 
全文完。子仲依据录音整理,北明校对。删节版原载香港《明报》月刊2010年11月号,标题是《衣带渐宽终不悔•深入刘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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