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了一周的雪停了。 太阳似乎要从铅灰的天空里挣扎出来。 阳台和对面的树林都披上了厚厚的雪褥, 给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凭添了温馨融乐的家庭气氛。 落地大玻璃窗上, 贴了活泼生动的窗花: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雪花﹑美丽的外观不同的小房子﹑树木与松林﹑坐在鹿拉的雪橇里给孩子们送礼物的圣诞老人。每当看那窗花时,人的心 情就会立即变成孩子。所以,汪汪就一年四季都舍不得揭掉它们,PIPI一切也就随她去。 “看哪,”她正准备吃早点:“山雀夫妇又来啦! 每次都在那横木梁的右上角蹦来蹦去, 提醒我们呢! 看, 另一对儿也来啦,在左上角蹦跶呢!” “嗯。”PIPI头也不回地站在咖啡机前, 闷闷地哼了一声。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说什么好呢? 一个多月前, 他俩无情地又一次把小鸟的两座房子全扔掉了! 和小野鸟的交情足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扔了房子又造新的, 也有五六次了吧。 “Kohlmeise”:白脸山雀,是A国最常见的小鸟,比麻雀要小许多;黑头顶,黑脖,左右两边两片小白脸,淡黄肚,灰色的背,黑色的尾,小 极了的嘴,机灵灵的小黑豆眼,春天唱起歌来嘹亮清脆。它们不是候鸟,极恋自己的乡土。当它起飞和翩翔时,快得就象离玄的箭;或许最早的祖先是在山岩上生 活,练就了飞速神奇的本领? “Kohl是菜, Meise是山雀。它和菜有什么关系呢?”每当汪汪问PIPI时, 连他这土生土长的德国人也说不清。 “或许,它春天唱歌时,就是应该种菜的时节?” 2 他们住在德国南部, 一个地广人稀的旅游小城。那绿油油﹑起伏不平的田野,一望无际﹑巍峨的松林,古色古香的石子小巷,鳞次栉比﹑各有特色的小店,气宇轩昻的大教堂,山上峥嵘 的大古堡, 蜿蜒清澈﹑又宽又长的河流,给这几百年历史的大学城,添足了古典和浪漫的绮丽气氛…… 德国这最著名的旅游省柏杨,它所以是旅游胜地,皆因地势为起起伏伏的丘陵,而非平如镜的平原或陡峭横挡的高山。 那一望无际的森林﹑远山﹑云朵﹑农田﹑河流﹑房屋﹑果树﹑鲜花, 天然地象一幅幅绝美动人的图画,无论走到哪里,都置身于大自然那波浪式的﹑高高低低的奇妙的构图中:既无高山阻挡视线,又无一马平川的单调乏味;邻国边境 的雪山似隐似现, 格外呈现出遥远梦幻的迷人意境。 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或乡村窄路上, 视野开阔, 所有的美景尽收眼底, 令人百看不厌﹑心旷神怡, 不得不感叹柏杨省的景色实在是首屈一指。 那年他们来这里旅游时,发现每小时工资比北边高出不少, 甚至连失业大潮都尚未降临,比起那些大工业城, 竟象慢了十年!一切的意外让他俩立即搬家, 又意想不到地找到了市政府刚盖好的新楼, 阳台正对着一片松树和榉树林;另一面的窗外也与邻楼很远,视野开阔, 远山﹑森林历历在目。 能找到前后左右视野都美的房子,又住在最高的第三层,实在是太幸运了。最令人神往的就是客厅那又高又大的落地门窗,大玻璃从高高的房顶直到地 面,那么富有浪漫气派。夏天在阳台上,种满了各色鲜花, 衬托着对面的苍翠茂密的松林,配上兰天和浮动的白云,傍晚是落日与彩霞;夜里,明月辉辉繁星烁烁,身在客厅里,每分每秒见到的,都是一幅万看不厌﹑魅力无 穷的图画。 “根本不用挂窗帘,”汪汪说:“离别人那么远, 一挂窗帘就没有这幅画了。” “以前,”PIPI说道:“这里全是森林和小湖。二十年来慢慢地锯树开地,造了一座又一座的房子。周围这几片野草地,寿命也长不了啦。” “死在这儿也值啦,” 她叹道:“要比死在养老院里可好多啦。” “哪儿就死了?” PIPI说:“我们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呢。” 3 不久她就发现:只要她一在阳台上出现,树林里的鸟儿们就唧唧喳喳。 “是在说我吗?它们在哪儿呢?”她想:“是因为我爱在阳台上弹吉他?” 小鸟儿们隐在茂密的树叶里,大鸟则立在高高的树尖上,每分每秒地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鸟儿们的眼睛最敏锐,它们立即感到了汪汪的黑头发黑眼睛,与那些黄发高鼻兰眼灰眼的区别。 由于鸟儿们总在议论她, 她去买了一本鸟书,这才知道了许多鸟的学名﹑它们的生活习性﹑它们的歌声和特点…… 于是汪汪和PIPI就时常叫道: “看哪, 一只绿背儿! 瞧, 它贴在阳台木顶上, 扁扁的象片草绿叶子!” “我今天在楼前的树上,见到一只那么漂亮的小鸟, 美得简直形容不出来。” “你看见红尾巴了吗? 它的头和身子是黑的,尾巴是红的, 一飞起来象把小红扇子,特好看!” “今天有两只小鸟站在横木梁上,我赶紧躲开了,悄悄地瞧着它们, 它们一来就噗噗地呼气, 我查了查书, 是叫黑樱桃。” “那唱得最好听的是夜莺, 可它长得象麻雀,只有嘴不象,还有点儿勾。” “一天到晚唱得更响更绝妙的,是叫‘舌头王’:羽毛是麻雀的颜色, 胖敦敦圆乎乎的,尾巴又短又小又翘。书上说它唱得象德国民歌。” “那叫兰顶小云雀的,唱得也好听啊,比白脸山雀更机灵和小巧多啦!” “可是唱得最动听的,还是黄嘴黑八哥呀!” 他们头一次见识了那么多可爱的鸟。而那些同样美丽的大鸟,是躲在树林里不见人的。夜里,如果穿过茂密的树林,能听见隐在密叶里猫头鹰的咕咕声…… 4 只有乌鸦和喜鹊,白天在大片的野草地上寻找老鼠吃,再吃嫩嫩的野菜和草籽, 吃饱了就站在最高的树捎上,与小鸟一起观察议论着人类…… “书上说了,” 汪汪说道:“鸟最关心的事情: 是它们先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能避风遮雨睡觉的窝, 往往也是能做窝孵蛋的地方。 书上还说: 白脸山雀最喜欢住人造的小木屋。” “你想给它们造个屋?” “当然! 你看这阳台前面那横木梁, 那么高,那么长;再加上左右两边的纵木梁,那大斜木顶,这阳台上能放好几个各式各样的窝哪。” “你先做一个试试, 看它们来不来;它们都是野鸟,和人不近的。” 于是他们去「建筑之家」买了两块木板, 又买了小电锯﹑钻眼机﹑钉子, 汪汪就叮叮噹噹地造起了小木屋。做完后她左看右看, 觉得不错; PIPI也夸赞。她不想太招摇, 就登上梯子, 把它隐放在阳台斜木顶下的左边角落里。 她听见鸟儿们开始议论了,有的已经故意飞掠过阳台扫视。 从此他俩就天天观察, 看有没有小鸟愿意来住。 好久她才明白: 白脸山雀希望有人给它造房子,可又希望离人很远。 她一开始就放错了位置: 如果放在那根最前面高高的横梁上, 圆洞窝门正面对树林的话, 就不会苦等两年之久了。 当终于发现有一对山雀夫妇来拜访时, 他俩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两年, 整整等了两年哪! 这两年里, 要尽量保持阳台的安静﹑干净﹑无味﹑无烟无扰﹑以及种满了花草﹑老有鸟食和清水预备着才行! “快趴下! 爬着走! 别抬头看它们!” 汪汪立即变成狗, PIPI也得变成狗,要是他们站立起来, 刚刚驾到的山雀夫妇就会吓跑。 “什么事儿!” PIPI从里屋往厨房爬着,嘟囔道:“你干脆挂上窗帘不就得了?” 这老大的玻璃窗,只能挂被单。对面没有人家,平时不需要窗帘。 汪汪赶紧挂上了两条大被单。 然而,由于静等的两年中是从没挂过被单的,山雀夫妇见不到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吓得竟不敢来了。 于是又撤下被单,一切必须公开和透明化,且又装作不去看它们…… 原来,鸟也有心理学啊! 5 每到二﹑三月份, 鸣唱的候鸟黑八哥, 附近总有八九只, 它们只要见到清晨的一丝曙光, 立即就站在树林对面的这几座房脊上,忘情地高声歌唱,把人人从梦中吵醒; 而其他的小鸟们就装睡﹑装睡, 直到黑八哥们唱了又唱, 曙光更亮了些, 小鸟们才起床跟着合唱。 那时, 即使被鸟儿们的歌声吵醒, 人们的心里仍是感到多么幸福! 6 当第一批小鸟出世时,那是个大晴天, 汪汪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只听PIPI叫道:“快! 快! 快来看哪!小鸟出窝啦! 一只﹑两只﹑三只……七只!七只呀!” 汪汪关了电炉急忙去看, 也忙不迭地惊喜地数着: 七只! 每一只都显得比父母还大还胖!因为它们都是绒毛,还没完全长出真正的羽毛,一个个滚圆圆的绒球一般, 傻乎乎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那么天真无邪, 太可爱了! “我还得买木板,”她高兴地说:“这阳台上起码能造九个窝!” “九个? 你往哪儿放?” “你别管,自有妙计。” 然而每晚回窝时,他俩就一起数:“怎么天天少一只? 让大鸟吃了?” 他俩特意去查看鸟书: 小鸟的存活率是50%。 尽管是50%, 他俩还是想帮助它们延续后代。于是汪汪就利用阳台的每一个角落和可能,直够到人字形尖顶的最上面的那根木梁,她把梯子架到大木桌上, 登得更高, 树林的鸟儿们都瞪着眼睛,观看这难得见到的“大马戏团”,看女团长那精湛的表演。上上下下她不知多少次, PIPI在下面扶着梯子﹑仰头看着她心惊肉跳。 “十一个! 一共十一个窝啦!” “在哪儿啊?” PIPI只见到了五个。 “看, 造得好吧? 好到你都找不到!” “要是你为这摔残废了值不值?” 7 鸟屋与圆洞的高矮大小与尺寸,都是有学问的。尤其是圆洞的尺寸,精确到以厘米计:太小,山雀进不去; 太大,别的鸟儿进去占住了。林子里年年在锯大树,小鸟们都感到人造小木屋是最保险的了。这一年, 红尾巴占住了最高顶梁用苇叶编的小窝; 夜莺住了最右边木梁外侧小小竹篮的窝; PIPI屋外的后窗左右两侧,挂了两个洞眼小一圈的小木屋, 让兰顶云雀占住了;其他的几个小木屋和小窝全是白脸山雀入住了。 “一到春天夏天,我连阳台也不能去了,” PIPI咕哝。 “为了小鸟,你就得牺牲。” 8 一到十月份,小鸟都已长大,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了,按照鸟书,秋天时必须将小木屋清理干净。PIPI从来不喜欢做清理的事。谁让汪汪张罗得厉害,只有她一年年地清理。 “窝里真干净啊!”每到清理时,她就叫PIPI过来看:“你看,它们絮得活像席梦丝软床,都是用最细最软的细草和鸟毛铺絮的, 四周是草,中间是圆圆的,软软的床,一点粪便也没有,干净得出乎意料!” “鸟妈鸟爸随时就叼出去了。” 然而,汪汪过敏的皮肤, 脸﹑眼和身上立即痒起来。 一定有种肉眼见不到的极微小的跳蚤。每次清理完毕,她就赶紧去热水淋浴, 换洗全身的衣服。 9 令她无法忘怀的是: 有一年夏天, 他们去外国度假一个月。回来后,他俩丝毫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秋天时, 当她打开木屋的盖顶又去清理时, 把她吓了一跳: 每个木屋里都死了三四只还没出窝的雏鸟, 内脏都被吃光了,时间太久,都干枯了! 她惊骇得心都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PIPI也愣了。他定了定神才说:“是红尾巴?它们一直吃小白脸的醋,总嫌它们住的太好。只有它能进去?” “不懂鸟语呀,我们一回来,它们一定告诉过我们了,我们听不懂啊。” 直到有一天, 汪汪亲眼见到了那羽毛漂亮的啄木鸟扒在木屋上,将长长的尖嘴和头伸进圆洞里时,冤枉的“红尾巴案件”才算真相大白了。 怎么办? 你不能每分每秒守在阳台上啊。苦思苦想﹑急中生智, 她用在超市买水果的透明塑料长方盒安装了“过道”,等于是两道洞门, 这才解决了问题:啄木鸟不啄塑料。 当他们真地接近了小鸟之后, 才知道每个小鸟就象人一样, 相貌﹑声音和体形都是不同的。虽然都是同一种鸟类,但仔细看,都是有区别的。 那天,她与街道对面的邻居聊天,有大房子和花园的女主人说道: “我好伤心哪,黄嘴八哥在我们房檐下做了窝,孵出了四只小八哥。有一天, 我亲眼看见啄木鸟把它们一个个都吃了内脏,我又没办法轰走它! 那对八哥伤心死了! 我再也不希望它们在我房檐下做窝了,买了铁丝网全挡住了,什么鸟也进不来了,省得再伤心,不卫生和吵人都是其次!” 10 咔﹑咔﹑咔……刺耳难耐的锯树机声响彻云霄,粗壮的大松树正一棵棵悲壮地倒下。 近年来,大财团都去东方开办工厂和企业,西方的大中小企业关闭了一家又一家,失业者一年比一年多,早已不都是兰领了。 各省市都是赤字连天。 就连这五万人口的小城,也难逃厄运, 仅仅几年光阴, 由几个失业者已增至二万几千人,占了全市人口的一半。市政府缺钱, 锯光了大树﹑卖地皮﹑盖房子出售。 大财团去其他国家购买更便宜的农产品,德国的农产品卖不出去,农民只好陆续出售土地。草籽累累的天然草地, 变成了地毯似的只供观赏的家庭院落薄草皮, 也不等草长高就割﹑割﹑割, 没了地老鼠﹑没了草籽﹑没了野菜。 “万一发生战争,”汪汪担心道:“德国人将没的吃。” “环保网站一再说,草坪不应该割得太勤,” PIPI说道:“一再说应当让草长高些,有了草籽,让鸟能有食源;可我发现没有一家这么做。” “私人园丁早都不见了,都变成了注册经营的,一两个人搞好多家,比私人园丁便宜很多,他们就是这种干法,根本不想鸟的事。时常干旱爆热的夏天,他们照割不误,草皮都被晒死, 他们也无所谓。” “即便是房主管理庭院,也不考虑小鸟的利益。前面的花园街,我只见到一家是不勤割草的,那家夫妇俩是医生,一定对鸟类有些常识。” “你发现了吗, 以前我们见过的小鸟, 渐渐地全没了?连麻雀也不来了, 这才几年哪?” “猫头鹰没了,好多大鸟没了,连啄木鸟都快绝迹啦。做窝的地方找不到,缺少下一代;大鸟没的吃, 就吃小鸟,一代代地全没了。” “那天我路过几棵大槐树,看见乌鸦要去吃窝里的小喜鹊,被喜鹊妈拼命赶走了,连林子里的乌鸦都少多了,只有喜鹊倍增。我还看见三只喜鹊围攻一只小山雀,我扔了块石头把喜鹊吓跑了。” “你要是把喜鹊打死你还受罚呢, 有动物飞禽保护条例。其实,小鸟连一半也存活不了。” “那本鸟书是三十年前写的啦。没了树林鸟怎么活啊?” 越来越少的黑八哥变成了独唱家, 再也听不到小鸟们高兴的伴唱了, 再也听不到那迎接太阳的忘情的大合唱了。 由于小鸟们逐年的消失, 十一个鸟窝大多都闲着, 汪汪只有再登高爬梯地一个个撤除。最后只留了四个:阳台的横梁上两个, PIPI的后窗上两个。 11 又是春天了。才二月初, 雪还没化净, 候鸟黄嘴黑八哥从远方一到,立即鸣唱, 告诉大家春天开始了,在唱问:谁是我的好太太? 谁唱得好听谁就能得到好太太,山雀爸爸也响亮地唱了起来:“我有好房子呀, 我有好房子呀, 我们祖孙八代都在这里繁延的呀!” 一年一代。汪汪断定:鸟爸唱的就是这歌词。书上说小鸟最多能活四﹑五年。它们每天平均吃280个害虫。它们的乡土范围就是两公里之内。她每次步 行去小超市买菜时, 只要她一走到楼下, 在她阳台上出生的小鸟们就欢快地跟着她飞,故意地用独特的左右翩肚的姿势展示它们的友好,或愉快地鸣叫着在她眼前反复地飞掠。有时两只,有时一群十来只, 太少了!十几年的时间就这些? 总该有几十只才对呀! 正如书里所写:再远些它们就不飞了,站在树梢上目送着她远去…… 12 春天絮窝时节, PIPI每次都叫道: “看,它嘴里都叼满啦!” 那小小的嘴里竟能叼住满满的长长的软草,将它小小的身子都隐在了草后,一幅实在稚气可爱﹑勤劳奋勇的图画! 每次小鸟都骄傲地先立在横梁上, 向你显耀它们要当父母的幸福和骄傲。它们无数次地飞来飞去, 一趟又一趟, 直到把窝里造得舒服和满意。那时它们给予他俩的享受,绝非一两句话能道得清的,什么秋天清理时的跳蚤啦﹑感染啦﹑登高爬梯的危险啦,都丢到外星球去了。 它们最不怕人的时候, 是小鸟从蛋壳里一孵出来,鸟妈立即给出某种喜讯,只见鸟爸快速前来,上下飞窜地箭一般地来回送食;那时你即使坐在阳台上,甚至仰脸朝它们看, 它们也不再害怕。当几只小鸟都孵了出来,鸟妈鸟爸更加频繁地飞来飞去地送食,每到那时, 幻都在一角架起的木托上放一大盘清水。多年前的小湖小河早就干枯了,小鸟需要水:喝和洗澡。她也曾因溺爱,磨细从鸟店里买来的花生米,小鸟们特别爱吃。后 来她发现, 七只小鸟出世已成绝迹,鸟妈知道孩子们都活不长,就只孵化一两只完事,独生子女的自觉性比人类做得还好。那以后她就只供应清水了,觉得还是应当让小鸟吃害 虫才对。 有一年初夏,阳光明媚的中午,四周很安静,她坐在阳台上给频飞送食的鸟爸鸟妈弹吉他,弹她心里的即兴曲。令她惊讶的是:那鸟妈食也不送了,竟独 自地在她眼前翻飞舞蹈起来,小肚皮一撅一翩地上下环绕着飞啊飞,把她乐得边笑边弹! 鸟妈是向树林里的大鸟们炫耀呢,还是误把她当成太会 唱歌的新鸟爸了? 难道鸟妈想改嫁和自己结婚? 是呵,鸟妈能找到一个会弹琴会造房子﹑会登高象演杂技﹑又会轰走乌鸦与喜鹊的巨无霸丈夫,可是天外奇谈呢! 然而让她最恨的是:三四只大喜鹊拉开了架势,已经在房前院里的树上等着围捕鸟妈了! 13 多年一晃而过。 喜鹊和乌鸦越来越多, 小鸟越来越少﹑简直屈指可数了,绝大多数鸟类已绝迹,仅仅剩下二三种了。伤心!以前,这里的小鸟哪数得过来呢? 又是秋天了, 汪汪一年比一年地不想清理鸟屋了。可是不清理又不行,鸟书上说得很明白: 白脸山雀不会在旧窝里孵化小鸟的。何况清理之后, 也是冬天它们睡觉的地方。 “网上一再说,”每到这时,PIPI就说道:“鸟窝里有种细菌, 很感染人, 会进入肺里, 会感染发炎, 甚至有生命危险。为什么你每次都痒呢? 就是这细菌闹的。这种细菌只在鸟窝里才有。你登那么高, 又没保护措施, 万一摔下来值不值? 就为小鸟?” “那为什么你不做呢?” “我宁可没有小鸟, 也不做。” 于是他俩叹气﹑讨论﹑又叹气, 最终决定扔掉最后的两个小木屋, 不再清理, 以后也不再造新屋, 与小鸟一刀两断﹑决心铁铁地一刀两断! 每一次都把两个木屋立在庭院前的公用大垃圾桶边, 等那有房子有树木的房屋管理员见到时, 回回都高兴地把两个鸟屋拿走。 那两天,两对鸟夫妇就跳蹦在它们的房子上,可怜地整天叽喳不已,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管理员一手俩房子地提起来。 “我房后有片树林,”管理员说道:“ 你有多少我都能挂在树上。” “可秋天你得清理呀。” “没问题。” 14 次年初春时, 两对小鸟夫妇上窜下跳地寻找它们的木屋, 怨气汹汹地飞到他们的头顶上, 又趴在玻璃窗框上朝屋里张望, 甚至故意地飞到花盆上……它们忍耐了一冬, 每夜是在尖顶木梁上睡觉的。这时认真地抗议了: “我们要生孩子了, 还给我们房子! 那房子是我们的!” 它们认定了这里, 你轰都轰不走了! 几经叹气和讨论, 他俩只好又开车去「建筑之家」了。一路上, 他们不满又无奈地叨叨着: “松树好树都被锯光了,哪棵树粗壮锯哪棵! 护林人就是这么护的?” “很快,连乌鸦和喜鹊也会很少了。” “从不见绿党在国会上做鸟类锐减的报告。” “你没见大松林里被砍伐得狼迹一片?” “这世界的趋势,又不可能关起国门来过日子,就连小鸟也跟着倒霉。” “我们是在给喜鹊造木屋呢!” “冬天供食﹑夏天供水﹑秋天清理,能有几只活下来呀? 能有一只活下来就不错啦。” “去年春天, 鸟爸唱了三大回歌, 因为每次鸟妈去找软草时,就被喜鹊吃了。鸟爸唱了又唱,又骗来一个外地新娘; 半个多月,它就结了三次婚。” “咱们总有死的那天, 它们可找谁去呀?” “你反正是不清理也不登高的, 是我死了它们可找谁去呀!” 15 那年秋天, 他们下了决心又一次扔掉鸟屋之后, 次年春天, 无论两对鸟夫妇怎样寻找怎样鸣唱, 他们也提醒自己不能再动心。 汪汪绝对不想再登高爬梯了。 “这一年得硬下心来,” 她提醒PIPI:“明年就都过去了。” “它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他倒不用提醒:“它们是属于树林的。” 又一年的春天,没有小鸟再来寻找小木屋。 渐渐地,它们不再来阳台上拜访。 16 又过了二年, 汪汪为了防止啄木鸟吃窝里的小鸟, 又不想用半透明的塑料盒做过道, 她发明了一种深造鸟屋, 自己设计兼制做。那是她在鸟屋洞对面的两条三角线上, 在一角, 横插一段竹筷子, 与窝底有段距离,小鸟可以自由地飞进来落在横棍上,又可以自由地飞出去 ,而啄木鸟尖尖的长嘴再也够不到窝里的小鸟了。 “真正造鸟屋才该这么造呢!”当她在阳台上做完它时, 心里无比的愉快。 她再也不想登那么高, 只挂在PIPI屋子的窗边, 在屋里就能看见。 “不要动它,”她对PIPI说: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等,看小鸟是否接受。” 直等了大半年, 小鸟们观察又观察, 考查了又考查, 进去试了又试,终于知道这是最为它们着想的好房子了。 2015年的12月份暖得出奇, 黄色的迎春花竟然开了! 每当清晨,当PIPI趟在床上听见小鸟用嘴在窝里嘣嘣咚咚地开始絮窝时, 他就高兴地向汪汪报告: “小鸟又絮窝了!” “难道这鸟房子不该得诺贝尔发明奖吗? 哼!”汪汪生气地说。 一定是祖辈相传, 一代又一代的小鸟们都知道这段历史。因为总有小鸟偶然飞到阳台来看看并唧喳几句:为何大木梁上仍未出现出现新的小木屋?为何不多造几个? 它们仍旧每时地站在树梢上, 观察和议论着无法理解的人类。 2015.12.14 德国Passau 纪念文革 怀念遇罗克 http://jinianhuainian.blogspot.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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