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网-作者赐稿 | 作者:刘小生 | 2015-06-25
何谓凶宅?即不吉利的或闹鬼的房舍。最典型的凶宅,当属其中发生过惨案的房子。如果房子建造过程中就引发命案,那这房子便自始就是凶宅了。 人们住房子或买房子,是要竭力避开凶宅的。试想,住在一所大房子里,夜深人静之际,想到这所房子曾发生过种种惨不忍睹之事,难免心神不宁夜不成寐,久而久 之必然神经衰弱不利健康。这大概便是凶宅不利于主人的真正原因,其他的说法多半是迷信或渲染罢了。
总之,一旦成了凶宅,再好的房子也不受待见,贬值贬得厉害。大凶之宅,往往要被废弃。这与房子的使用价值多大或是否坚固并无多少关系。
还有一种情况。本来好端端地在一所大宅子里住着,突然有一天,主人听闻这宅子乃是大凶之宅,原来此前某年某日此处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悲剧,考证起 来竟然确定无疑,那当然是“细思极恐”,再难安寝,连一晚上都不想再住下去。一大家子人急急迁出散去,对堂皇巨宅避之唯恐不及。这种真相隐藏许久一旦突然 浮现,其破坏力震撼力比那种一开始便人所共知的凶宅还要糟得多。
关于凶宅的种种,在房地产界的人士看来都很好理解。就是对大众而言,这也是个众所周知的社会现象。房子,不仅仅要符合它的使用功能,能遮风避 雨,还要符合人的社会心理,以便主人于其中安身立命,歌哭于斯,聚族于斯。因此,其来路正不正,历史是否清白,就事关重大。凶宅不是好房子,不招人爱,不 值得珍惜,甚至应该被轻易抛弃,便常常是一种上上下下的共识。
这种“凶宅效应”,并不仅限于房地产领域。在政治历史领域,也存在非常类似的情况。
我可以举一个安全且不甚久远的例子。
同治六年(1867)六月二十日,亦即太平天国灭亡三年之后,所谓“中兴将帅”之首的曾国藩与其幕僚赵烈文曾作推心置腹的长夜之谈。
曾说:“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
赵说:“天下治安统一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德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势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根本颠仆,而后九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蹙额良久,问曰:“然则当南迁乎?”
赵答:“恐遂陆沉,未必能效晋、宋也。”
曾说:“本朝主德正,或不至此。”
赵最后明确指出:“主德正矣,而食报已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曾国藩不禁毛骨悚然,哀叹道:“吾日夜望死。忧见宗社之陨。"
这段对话中,赵烈文提到,“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实际上否定了清王朝得天下的道德合法性。明朝灭亡后,清军因吴三桂冲 冠一怒大开城门而入关,所以“创业太易”“有天下者太巧”;入关后为震慑汉人而大开杀戒,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所以“诛戮太重”。清王朝得天下的 偶然性和残暴性这两点,决定了它的统治缺乏道德“合法性”。
虽然清王朝后来的君王“君德”比较“纯正”,但善与恶并不能相互掩盖和弥补。何况“天道”已经给了清王朝十分丰厚的回报,给他们带来过文治武功远超前人 的“康乾盛世”,因此这些后来君王们的“德泽”,既不能抵消清王朝开国时的惨无人道,也不能成为后继者享用不尽的政治老本和天然倚靠,更不足以补偿其统治 合法性的严重匮缺(眭达明语)。说白了,赵烈文认为清廷这所大房子就算还未坍塌,其实已经成了大伙眼中的凶宅,大凶之宅。人心即将散了。
清朝立国是咋回事儿,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但长久以来满洲贵族致力于掩盖历史,洗白的功夫炉火纯青。借着编《四库全书》毁书无数,文字狱一出接 一出,如此种种,把大清国史端端整出一个“辉煌二百年”,太祖太宗神武盖世英明伟大爱民如子满汉一家,全然回避自己“满一代”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真相。到 了晚清风雨飘摇之际,史料一出,大伙突然间才发现,清王朝的奠基石之下,原来是中原汉族千百万的累累白骨,怨气弥久百年不散。
赵烈文在与曾国藩谈话时预言:不出50年,清朝必亡。44年后,清朝果然土崩瓦解,接踵而来的混乱局面,也为赵烈文所言中:“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从现存的文献资料来看,赵烈文大概是第一个准确地做出这种预见的人(眭达明语)。
赵烈文不是算命先生。他的推演,是建立在对国民社会心理的把握上。凶宅的真相一出,居民对这老房子也就不复珍惜,四散奔逃,“方州无主,人自为政”。革命一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震天响。清王朝表面上虽然还有广厦万间,却留不住人了。
事实是,老房子虽然确实算是凶宅,但用来遮风避雨并无问题。大家一股脑乱哄哄跑出去,结果是流离失所沐风栉雨。老房子塌了无人心疼,新房子却建建停停、拆拆盖盖几十年完工不得,可就苦了大伙儿。更可悲和讽刺的是,那新房子地基下面,依旧又是千万的鬼魂。
清王朝这“凶宅”真的就只能如此吗?或者说,该如何避免这种催生改朝换代的“凶宅效应”呢?
对于凶宅,民间倒是有些做法,足资借鉴。
那就是主人要针对历史上的受害人(牌位),摆上牺牲贡品,诚心诚意,诚惶诚恐,追悼超度。称之为禳解也罢,称之为破解也可,宗教仪式的的背后,实际上是追求一种历史的和解,是在放下历史负担,也是解除心理负担。
该承认的承认,该道歉的道歉,该忏悔的忏悔,该自责的自责。从今以后,无论你我,了解了一切,也就原谅了一切。如此,心安又理得。笼罩凶宅的怨气也就消 解了。凶宅从此不凶,有德者足以配之。对待历史,知道反思,谦恭、诚实、诚恳和宽容,才是正道。一个政权也只有如此,才不会捂着捂着突然间暴露“凶宅”真 相,被人弃之如敝屣。
信心满满的康雍乾则不然。就算他们煞气重,镇得住。但让后世继承人如何自处?那可不是靠念叨念叨“历史××主义”六字咒语壮壮胆就一定能蒙混过去的。真相往往在主人最心虚的时候爆发,成为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关注时局和历史的李铁映先生最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只要历史不断地发展,社会不断地变革,每一代人对前人的历史都要做出自己的诠释,都要说出自己对历史的再认识。人类是站在自己的历史上前进的!
这真是至理名言,真知灼见。可是,老是做梦想垄断历史的人还真不少。想来,清朝末年,某些神经兮兮的皇叔王爷突然大喊大叫,这不承认那不承认, 说白了无非是心里有鬼,要虚张声势为自己壮壮胆罢了。满文老档里写着啥,他们岂会不知?不过这样一来,鬼屋凶宅的气氛也就完全被烘托出来了。1990年前 后的苏联,不正是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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